黑色的悬浮车像一道沉默的闪电,撕破沉沉的夜色,驶入学院深处那片戒备森严、人迹罕至的区域。道路两旁,参天古木的阴影幢幢,将稀薄的路灯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光怪陆离的暗影。空气仿佛都凝滞下来,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冰冷和肃穆。
沈棠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在窗外掠过的光影下微微反光。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台冰冷的笔记本电脑和那盆小小的绿植,仿佛这是她与过去那个安全、有序的世界最后的微弱连接。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被他用力攥过的、微热的触感。
她偏着头,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陌生的景物,咬紧了下唇,试图压下喉咙里那哽咽的余韵和心底翻江倒海的恐慌与委屈。搬去和他住…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无法想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无法想象那种彻底失去私人领域、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视线下的生活。
车子最终驶入一道不起眼的、却有着最高级别安保验证的合金大门,滑入一个地下车库。车库空旷而冰冷,灯光惨白,停着寥寥几辆低调却性能顶级的悬浮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机油的冷冽气味。
引擎熄火,死寂瞬间降临。
顾夜白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向她。昏暗的光线下,她苍白着脸、紧抿着唇、眼神里带着明显抗拒和不安的模样,清晰地落在他深邃的眼底。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随即被惯有的冷澈覆盖。
“下车。”他推开车门,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带着一丝回音,冷硬得不近人情。
他绕到后备箱,拿出那个被她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然后走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看着她。
沈棠僵硬地坐着,没有动。一种本能的、最后的抵抗,让她死死抠着怀里的电脑边缘。
顾夜白沉默地看了她两秒,忽然俯身,探进车内,手臂绕过她,解开了她的安全带。那骤然逼近的、带着强烈雪松气息的热度,让沈棠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他的动作顿住,抬眸,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眼中惊惶的抵触,眼神暗沉了下去。
“需要我抱你上去?”他低声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威胁意味。
沈棠的脸色瞬间更白了。她猛地摇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慌乱地爬下了车,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与他拉开距离。
顾夜白直起身,关上车门,锁车。然后,他拉起行李箱,目光扫过她依旧紧抱着电脑和绿植、仿佛抱着救命稻草的样子,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车库内侧一部需要虹膜和权限双重验证的专用电梯。
“跟上。”他头也未回地命令道。
沈棠看着他那冷硬的背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陌生气息的空气,最终认命般地、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
电梯无声上行,数字飞快跳动。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沈棠紧紧贴着冰冷的轿厢壁,低着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具高大身躯散发出的、无言的压迫感和那萦绕不散的冷冽雪松气息。那气息仿佛已开始悄然侵蚀她熟悉的自我,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归属感错觉。
“叮——”电梯到达。
门滑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沈棠微微一怔。
并非她想象中那种冷硬刻板、充满高科技感的奢华空间,反而…异常简洁、冷清,甚至有些…空旷。挑高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寂的庭院景观,室内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家具线条利落,一切整洁得近乎没有人气,只有几件看起来价值不菲却毫无温度的艺术品点缀其间。空气里漂浮着极淡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那独有的、冷冽的雪松基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生活气息。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戒备森严的…安全屋。或者说,一个完全符合顾夜白风格的、绝对掌控的私人领域。
顾夜白将行李箱放在玄关,脱下外套随手挂起,走向客厅中央的智能控制面板,快速操作了几下。室内光线自动调节到柔和的暖黄,恒温系统发出极轻微的启动声,空气循环系统开始运作,那冷冽的雪松气息似乎被刻意收敛淡化了一些。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僵立在玄关的沈棠身上,语气平淡地像在分配工作任务,“里面有独立的浴室和起居室。需要什么,用房间内的内线语音助手直接吩咐智能管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我的书房和西侧的主卧,其他地方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未经允许,不准离开这栋房子。”
最后一句,带着清晰的禁令意味。
沈棠沉默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自由活动?在这片完全属于他的领地里?这感觉比禁足更令人窒息。
顾夜白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几不可察地颔首:“上去吧。早点休息。”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一楼深处那间显然是书房的门,推门走了进去,关上了门。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
沈棠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怀里的绿植叶片微微颤抖着,映出她惶惑不安的脸。
她拉起那个沉重的行李箱,费力地走上旋转楼梯。二楼走廊安静无声,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她找到东侧的那间卧室,推开沉重的实木门。
房间很大,同样简洁冷清,但比楼下多了些生活气息。床铺整洁,家具齐全,甚至还有一个小的书架和书桌。浴室干湿分离,用品崭新齐全。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的织物气息和极细微的、新家具的味道。
这里似乎被提前精心准备过。
她将行李箱放在角落,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一个安静的露台,远处是模糊的学院轮廓和更远处的城市灯火。她被困在了一座安静而华丽的牢笼里。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茫然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缓缓坐在床沿,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冰凉的手指触摸到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湿意。
怎么办?以后…就要这样生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内线语音助手忽然发出柔和的提示音:“沈小姐,您的晚餐已准备好,送至楼下餐厅。请用餐。”
沈棠抬起头,愣了一下。晚餐?她完全没有胃口。
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服,走出了房间。她不知道违逆他的“安排”会有什么后果,至少在摸清他的底线前,她不敢轻易尝试。
楼下餐厅的长桌上,果然摆放着一份精致的单人晚餐,菜式清淡营养,依旧是她偏好的口味。旁边还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连这个都…计算好了。
沈棠沉默地坐下,拿起餐具,味同嚼蜡地吃着。空旷的餐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咀嚼的细微声响,和落地窗外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风声。这种绝对的寂静和孤独,让她食不下咽。
她强迫自己吃了一半,终于放下餐具。牛奶也没有动。
她起身,想将餐具拿到厨房,却不知道厨房在哪里。她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顾夜白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结束一个视讯会议,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冷厉和疲惫,手里拿着一个空的水杯。
看到站在餐厅里不知所措的她,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晚餐和牛奶,眉头蹙起:“不合胃口?”
“…不是。”沈棠低声回答,“…吃不下了。”
顾夜白的眼神沉了沉,似乎有些不悦,但最终没说什么。他走到厨房区域——那是开放式设计的一角,设备齐全却冰冷如展示台——给自己接了杯水,然后看向她:“牛奶喝了。助眠。”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关怀。
沈棠抿了抿唇,没有动。
顾夜白端着水杯,靠在料理台边,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带着一种审慎的压力。
僵持了几秒,沈棠最终还是妥协地端起那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不适的暖胀感。
顾夜白看着她喝完,几不可察地颔首:“上去休息吧。”
沈棠如蒙大赦,放下杯子,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直到她消失在二楼转角。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抵着门板,心脏仍在不安地跳动。
洗漱完毕,她换上自己带来的睡衣,躺在陌生的大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周遭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那被刻意收敛的雪松气息似乎无处不在,丝丝缕缕地渗入感官,提醒着她这是谁的地盘。
她睡不着。恐惧、不安、茫然、还有一丝屈辱般的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神经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楼下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书房门开合的声音。他还没睡?
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全身紧绷!他上来了?!他要干什么?!
脚步声在二楼走廊停顿了一下,似乎…走向了她的房门!
沈棠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房门把手,几乎要窒息!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门外一片寂静。
沈棠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几秒后,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缓缓离开了。走向了走廊另一头的主卧。
主卧的门被轻轻打开,合上。一切重归寂静。
沈棠僵硬地坐在床上,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只是过来确认一下?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害怕,警惕,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她重新躺下,拉起被子盖过头顶,试图隔绝一切。但那一夜,她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陌生的环境,他的气息,他那捉摸不定的行为…一切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和…迷茫。
天快亮时,她才勉强陷入浅眠。
睡梦中,她仿佛听到极轻微的敲门声。她猛地惊醒,看向门口。
“沈小姐,您的早餐已备好。会长请您一小时后到书房一趟。”智能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温和却毫无情绪。
沈棠坐起身,看着窗外微亮的天光,心里一片冰凉。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