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陌生的地毯上投下苍白而冰冷的光斑。沈棠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简约却陌生的吊灯轮廓,几秒钟的迷茫后,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这间宽敞却毫无温度的卧室。这里不是她的宿舍。这里是顾夜白的领地。她被强行带到了这里。
一种冰冷的、无处遁形的囚禁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指尖冰凉。
“沈小姐,您的早餐已备好。会长请您一小时后到书房一趟。”智能管家毫无情绪的声音再次透过门板传来,像一道冰冷的程序指令,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沈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却冰冷的地毯上,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过皮肤,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寒意。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而惶惑的脸,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安。
换好衣服,她推开卧室门。二楼的走廊空旷而寂静,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她走下旋转楼梯,餐厅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早餐,依旧是她偏好的清淡口味,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果茶。
他连她早上习惯喝什么都知道。这种无所不知的掌控感,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沉默地坐下,机械地吃着早餐,味同嚼蜡。目光不时地瞥向一楼深处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一小时后…他要做什么?
吃完早餐,她将餐具拿到开放式厨房的洗碗机里——这是她唯一能猜到的处理方式。然后,她坐在客厅冰冷的皮质沙发上,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焦灼的寂静和不安。
当时钟指向约定时间时,书房的门准时打开了。
顾夜白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衬衫和西裤,头发一丝不苟,神情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刚从高强度工作中抽身而出的、冷澈而高效的气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沙发上的她身上,快速扫过,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
“进来。”他声音平稳无波,没有任何寒暄,转身重新走回书房。
沈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书房很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嵌入式书架,塞满了厚重的精装书和文件盒,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安静的庭院。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墨水和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而成的、极具压迫感的味道。一张宽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占据中央,上面堆着几摞文件和多块光屏。
顾夜白在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沈棠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顾夜白从手边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份,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下季度古籍修复中心的预算草案和项目计划书。你看一下,半小时后给我初步修改意见。”
沈棠怔住了。预算草案?项目计划书?他叫她来书房…是为了工作?
她下意识地接过那份厚厚的文件,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她预想了各种可能——警告、训诫、甚至更直接的“约法三章”,却唯独没想到是…工作?
“有问题?”顾夜白抬眸看她,眼神锐利而平静,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工作交接。
“…没有。”沈棠垂下目光,压下心头的错愕,翻开了文件。熟悉的专业术语和数据映入眼帘,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沉浸进去,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分析着各项条款和数字。
书房里陷入了沉寂,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清晰的光带。
顾夜白没有再说话,他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动,偶尔拿起笔在文件上做着批注,神情专注而冷澈。仿佛她只是一个临时来汇报工作的下属。
这种过于正常、过于公事化的氛围,反而让沈棠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迷惑。他到底想干什么?把她强行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换个地方工作?
半小时后,沈棠放下文件,抬起头:“会长,我看完了。”
顾夜白从光屏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说。”
沈棠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看法,指出几处预算分配不合理的地方和项目时间线上的潜在风险,并提出修改建议。她的语气平稳专业,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顾夜白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颔首:“可以。按你的意见修改,下午下班前把终稿发给我。”
“是。”沈棠应道。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视线重新回到自己的光屏上,仿佛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出去吧。”
沈棠:“……”就这样?
她愣了几秒,才站起身,拿着文件,有些迟疑地向门口走去。手握住门把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顾夜白依旧专注地看着光屏,侧脸冷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推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她看着手里的文件,心里一片茫然。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模式几乎固定了下来。
每天早上,智能管家准时叫她起床用餐。然后,她会被“传唤”到书房,接受一项具体的工作任务——有时是审核复杂的项目报告,有时是翻译晦涩的专业文献,有时甚至是处理一些本不该她经手的学生会高层文件。任务难度不低,时间要求严格,完全是对她专业能力和效率的极限压榨。
顾夜白的态度始终是公事公办的冷澈和高效。他交代任务言简意赅,听取汇报一针见血,给出指令不容置疑。他不再提“标记”、“安全”或者任何与那晚冲突相关的话题,仿佛那些从未发生。他甚至不再刻意靠近她,大多数时候,两人之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只有文件和光屏作为交流媒介。
这种纯粹的、高强度的工作模式,反而奇异地让沈棠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了下来。工作是她熟悉的领域,是她能够掌控和获得成就感的地方。沉浸其中,可以暂时忘记身处何地,忘记那令人不安的羁绊和暧昧。
她开始习惯每天在书房度过大部分时间,习惯他坐在对面时那无形的压迫感和那萦绕不散的冷冽气息,甚至…习惯了他那种挑剔却精准的工作风格。
偶尔,在她全神贯注地工作时,会感觉到一道沉静的、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当她抬起头时,他却总是恰好移开视线,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下午茶时间,智能管家会准时送来点心和茶水。点心的口味总是恰到好处地迎合她的偏好,茶水的温度也总是刚好入口。她默默接受,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被窥视的恐慌,只将其归结于他那种变态级的、对细节的控制欲。
晚餐通常是她一个人吃。顾夜白似乎总是很忙,经常在她离开书房后,还会工作到很晚。偌大的房子安静得可怕,她只能听到自己咀嚼食物的声音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她开始尝试在饭后去那个安静的庭院里散步。庭院很大,设计简洁而冷感,植物被修剪得一丝不苟,像一个个沉默的卫兵。她沿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试图驱散心头的孤寂感。
有一次,她散步回来,正好碰到顾夜白从书房出来倒水。两人在客厅迎面遇上。
他穿着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水汽。看到她从外面进来,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外面风大。”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少许。
沈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还好。”
“嗯。”他几不可察地颔首,没再说什么,端着水杯重新走回书房,关上了门。
沈棠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甩甩头,将这荒谬的情绪压下去,转身上了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冲突,没有试探,没有越界的举动。他像一个严格却公正的上司,而她像一个被临时外派到此地、负责专项工作的员工。
这种常态化的共处,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悄然瓦解着她的警惕和抗拒。她开始习惯这座房子的布局,习惯智能管家的声音,习惯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甚至…习惯每天在书房里,与他共处一室的那种沉默而高效的氛围。
直到第三天下午。
她正在书房里核对一份极其繁琐的跨国学术交流协议的条款细节,精神高度集中。顾夜白坐在对面,处理着另一份文件。
忽然,他放在桌面的私人加密终端震动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眉头瞬间蹙紧,眼神沉了下去。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起了电话。
“说。”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速极快地汇报着什么。
顾夜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可怖,周身那股收敛已久的、骇人的戾气瞬间爆发出来,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确定是他?”他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暴怒和杀意,“…很好。给我盯死了!我马上过去!”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甚至没有看沈棠一眼,抓起西装外套就大步向门口走去,周身散发着一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恐怖气场!
沈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外露的暴怒惊得心脏骤缩,下意识地站起身:“会长…?”
顾夜白的脚步在门口猛地顿住!他回过头,那双猩红的、充满了骇人杀意的眼睛猛地对上她的视线!
那眼神恐怖得让沈棠瞬间屏住了呼吸,脸色发白!
然而,就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间,顾夜白眼底那翻腾的暴戾和杀意,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了下去,迅速收敛!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呼吸粗重,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几秒后,他极其艰难地、用一种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对她说道:“…待在书房。不准出来。等我回来。”
说完,他猛地拉开门,身影如同裹挟着暴风雪般,瞬间消失在门外!
紧接着,楼下传来车库门开启和悬浮车引擎狂暴的轰鸣声!那声音以惊人的速度远去,很快消失在听觉范围之外。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棠独自站在原地,心脏仍在狂跳,手脚冰凉。刚才他那副样子…太可怕了。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愤怒到那种程度?甚至…在看到她时,那瞬间的克制…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席卷了她。她缓缓坐回椅子上,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去看那些条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他没有回来。
智能管家准时送来了晚餐,摆放在书房的小茶几上。沈棠毫无胃口。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耳朵却高度警觉地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声响。然而,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夜色越来越深。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恐惧,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他…不会出事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她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焦灼地踱步。她想联系他,却发现根本没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她甚至不敢轻易使用书房的内线电话,怕干扰到他。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里,与外界隔绝,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这种无力感和未知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漆黑的庭院和远处模糊的灯火,心里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车库里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电子锁开启声!
沈棠的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瞬间绷紧!他回来了?!
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书房门口。
沉重的脚步声自楼下响起,缓慢而…略显滞涩?一步一步,踏上旋转楼梯,走向二楼走廊…
脚步声在书房门外停顿了一下。
然后,门把手被缓缓拧开。
门被推开。顾夜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扯开了,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冷硬和…一丝未散的、冰冷的戾气。周身的雪松气息比平时更加浓郁冷冽,却似乎…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窗边的她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你…”沈棠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没事吧?”
顾夜白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地走向她。他的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凝视着她。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冷冽气息中夹杂的、那丝令人心悸的…铁锈般的味道。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