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死寂无声。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雪松气息,混杂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铁锈腥气,像某种无声的宣告,昭示着方才外面世界发生的、不为人知的腥风血雨。
顾夜白站在沈棠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起伏。他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眼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暗,里面翻涌着某种沈棠无法完全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冰冷戾气,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的审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丝细微反应都刻入眼底。
他刚才说“…没事了。”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松懈,却又被强行压抑在冷硬的表象之下。
沈棠的心脏仍在失序地狂跳,指尖冰凉。她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看着他领口处微微的凌乱,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暗涌…那句“你没事吧?”问出口后,她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害怕知道答案,又无法抑制地想知道。
“…你受伤了?”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搭着西装外套的手臂上。
顾夜白的视线随着她的目光垂下,扫过自己的手臂,随即又抬起来,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短暂,带着一丝近乎嘲弄的意味:“一点小麻烦。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沈棠心底那股寒意更甚。处理干净了…什么样的“小麻烦”需要他亲自去“处理”,还会带上血腥味?
她不敢再问下去。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人就这样站着,距离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
忽然,顾夜白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那微小的距离缩减,却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让沈棠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冰冷的窗台,退无可退。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唇上,眼神暗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缓缓抬起手,不是碰她,而是越过她的肩侧,撑在了她身后的窗玻璃上,将她困在了他和窗户之间的一方狭小空间里。
那强烈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极淡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牢笼,瞬间将她彻底笼罩。
沈棠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僵硬,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要干什么?
顾夜白低头凝视着她,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细细描摹着她脸上每一丝惊慌和强装的镇定。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丝灼热的温度。
“怕我?”他忽然低声问,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磁性。
沈棠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却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颤音:“…没有。”
“撒谎。”他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指尖忽然极轻地、近乎触碰地掠过她耳侧的一缕发丝,那动作带着一种危险的狎昵,“你的心跳声,太响了。”
沈棠的脸颊瞬间爆红,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窘和恐慌席卷了她!她猛地偏开头,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和触碰!
“会长!请自重!”她声音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一丝色厉内荏。
顾夜白的动作顿住。他静静地看着她泛红的耳廓和紧绷的侧脸线条,眼底那丝暗涌似乎波动了一下,最终缓缓收敛。他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向后退开一步,重新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周身那骇人的压迫感骤然减轻。
沈棠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心底却莫名地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空落?
“晚餐吃了么?”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澈平淡,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越界从未发生。
沈棠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还不饿。”
“必须吃。”他命令道,不容置疑,“跟我下来。”
说完,他转身,率先向书房外走去。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个散发著危险气息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楼下餐厅,灯光已经调亮。餐桌上摆放着重新加热过的晚餐,依旧是两人份。
顾夜白拉开椅子坐下,示意她坐在对面。他自己拿起餐具,沉默地开始用餐。动作优雅却迅速,带着一种军人般的效率,仿佛进食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
沈棠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地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粥。食不知味。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气氛依旧凝滞,却比刚才在书房时多了几分…日常的假象。
沈棠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他对面的男人。他吃得很快,但姿态依旧从容,眉宇间的戾气和疲惫似乎消散了些许,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也淡去了,被食物本身的味道和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基调覆盖。
他到底…去做了什么?那个“小麻烦”真的解决了吗?还会不会有后续?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却不敢问出口。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顾夜白忽然抬起眼睫,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窥视。
沈棠像被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很快,顾夜白吃完了。他放下餐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吃完它。牛奶喝完。”
沈棠看着自己还剩大半的粥和那杯没动过的牛奶,抿了抿唇:“…我吃饱了。”
“吃完。”他重复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需要体力。”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关怀。沈棠心底涌起一丝憋屈,但在他沉静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拿起勺子,默默地继续吃。胃里确实有些空落难受。
顾夜白没有离开,他就坐在对面,沉默地看着她吃。那目光不像监督,更像是一种…沉默的陪伴?虽然这“陪伴”充满了压迫感。
直到沈棠艰难地吃完最后一口粥,喝完牛奶,他才几不可察地颔首,站起身:“上去休息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一楼深处的某个房间——似乎不是书房,而是另一间卧室?他今晚…不住二楼?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怔了片刻,才起身收拾了餐具,走上楼。
回到卧室,反锁上门,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的暴怒,他的回归,他那短暂的、充满危险气息的靠近,还有最后那看似平静的共进晚餐…一切都充满了矛盾和诡异。
她洗了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眼睛盯着天花板,耳朵却高度警觉地留意着楼下的任何动静。
一片寂静。
他到底在楼下做什么?他手上的“小麻烦”真的结束了吗?那血腥味…
各种念头纷乱如麻。直到后半夜,她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智能管家准时的提示音叫醒的。
“沈小姐,早餐已备好。会长请您半小时后到书房。”
同样的指令。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洗漱下楼,餐厅里依旧摆着两人份的早餐,但顾夜白已经坐在那里了。他换了一身笔挺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神情冷峻,正在看一份电子晨报。周身的雪松气息清冽沉稳,昨晚那丝血腥气和暴戾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高不可攀的学生会长。
“会长。”沈棠低声打招呼,在他对面坐下。
“嗯。”顾夜白头也未抬,应了一声,继续看报。
两人沉默地用餐。气氛依旧有些僵硬,却比昨晚缓和了许多。
吃完早餐,他放下报纸,看向她:“今天的工作内容发你终端了。重点核对跨国协议里的法律免责条款,下午我要用。”
“是,会长。”沈棠应道。
“嗯。”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我上午出去一趟。午饭不用等我。”
他又要出去?沈棠的心莫名紧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他。
顾夜白的目光与她撞上,似乎看穿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淡淡补充了一句:“校务会议。很快回来。”
校务会议…这个理由正常得让她无法质疑。
“是。”她低下头。
顾夜白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沈棠独自坐在餐厅里,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浮现出来。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起身去了书房。
工作内容依旧繁重。她强迫自己沉浸进去,试图用忙碌填补那份莫名的不安。
时间过得很快。午饭她一个人吃。下午,她继续核对条款,精神高度集中。
忽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棠抬起头,看到顾夜白走了进来。他脸色如常,步伐沉稳,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气息。
“会长。”她站起身。
“嗯。”他几不可察地颔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目光扫过她面前的光屏,“进度如何?”
“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一部分风险条款的比对。”沈棠汇报。
“拿过来我看。”他命令道。
沈棠将光屏推到他面前。顾夜白身体前倾,专注地浏览起来。他的目光锐利,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不时提出几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光屏的传递而拉近。沈棠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来自外面的清新空气。
他靠得很近,但她却奇异地没有感到昨晚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迅速压下这个荒谬的念头,专注地回答他的问题。
讨论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最后,顾夜白满意地颔首:“可以。整理成报告发给我。”
“是。”沈棠松了口气。
顾夜白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疲惫。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闲聊:“晚上想吃什么?”
沈棠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厨房那边需要提前准备。”他补充道,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都可以。”沈棠低声回答,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在问她?
“嗯。”顾夜白几不可察地颔首,操作了一下终端,似乎给厨房发了指令。然后,他站起身:“今天早点结束。出去透透气吧。”
说完,他率先向书房外走去。
沈棠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早点结束?出去透气?这…不像他的风格。
她迟疑地跟了出去。
顾夜白没有去客厅,而是径直走向通往庭院的后门。他推开门,傍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
他站在门口,侧头看她:“过来。”
沈棠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庭院里很安静,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景观镀上了一层暖色。顾夜白沿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沈棠落后他一步跟着。
两人沉默地散步。气氛有些微妙,却不似之前那般紧绷。
走了一会儿,顾夜白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路边精心修剪的灌木丛中,极其小心地折下了一小枝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那花朵很小,香气清雅。
他转过身,将那枝小花递到沈棠面前。
沈棠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枝花,大脑一片空白。
“…路上看到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有些生硬,眼神却深邃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适合你。”
沈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骤然失序!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指尖蜷缩着,迟迟没有去接。
顾夜白也没有催促,只是保持着递花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夕阳的光线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柔和了几分凌厉的轮廓。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清雅的花香,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无声地萦绕在两人之间。
最终,沈棠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枝小小的、洁白的花朵。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全身。
顾夜白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自然收回。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深邃。
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突兀的赠花行为从未发生。
沈棠独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洁白脆弱的花朵,心脏狂跳得厉害,脸颊滚烫。
她…彻底看不懂这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