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空气里带着周末特有的松弛感。沈棠却依旧准时在七点整抵达了学院东区的旧建筑档案馆。这是一栋有着百年历史的红砖建筑，藤蔓缠绕，窗框古旧，内部弥漫着经年不散的尘埃、旧木材和某种防虫药剂的混合气味。
顾夜白已经等在门口，依旧是简洁的衬衫长裤，只是没打领带，少了几分平日的正式，多了些锐利的随意。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早。”他看到沈棠，将其中一杯递给她。黑咖啡，不加糖奶，和她平时自己带来的完全一样。
沈棠接过，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谢谢会长。”她注意到他今天没用那款定制的中和喷雾，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比平日更清晰几分，像清晨走入一片无人森林。
旧馆的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Beta，沉默地为他们打开厚重的橡木门，便退回了自己的小隔间。内部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的小窗投下几束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木质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岁月的气息。
“东南角，第三区，1900到1920年的建筑结构图纸和测绘原稿。”顾夜白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轻微的回音。他率先走向深处。
沈棠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越往里走，气味越复杂。除了纸张和木头，还有淡淡的潮气，某种金属氧化物的味道，以及…大量不同年代、不同材质档案袋和标签散发出的、混杂而无序的信息素残留。虽然极其微弱，但对于感官敏锐的人而言，就像踏入了一个气息的乱流区。这是常年无人精细打理的结果。
顾夜白在一排标注着“温室及附属建筑”的柜子前停下，抽出其中一个厚重的档案盒，灰尘簌簌落下。他侧身，示意沈棠接手。
沈棠上前，将咖啡放在旁边的空架上，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接过盒子。盒子很沉，她需要微微用力才能抱稳。
就在这时，顾夜白似乎是为了让她更方便动作，向前靠近了半步。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那清晰而冷冽的雪松气息骤然逼近，强势地压过了周围所有杂乱的味道，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围困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沈棠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她的发顶。
她的背脊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抱着盒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紧张或恐惧，而是一种…被过于强烈的存在感入侵私人领域的不适。
她不喜欢这种距离。这超出了安全社交范畴，打破了她习惯维持的、令人安心的物理缓冲带。
她垂下眼睫，没有抬头，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挪了半寸，试图重新拉开一点距离，声音依旧平稳：“麻烦会长帮我拿一下咖啡，我需要双手操作。”
顾夜白仿佛没有察觉她细微的退避，从善如流地拿过咖啡杯。但他并没有后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倾身，目光落在她正在打开的档案盒上，像是要和她一起查看内容。
他的下颌几乎要碰到她的额角。那雪松的气息更加浓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沈棠的呼吸微微屏住。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除了冷冽木质调外，极深处那一丝极淡的、仿佛被体温熨帖过的、近乎皂角的干净气息。这味道…比平时更具象，也更具有…穿透力。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档案上，指尖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发僵。她快速而沉默地翻动着纸张，试图用高效的工作来结束这令人不适的近距离接触。
“这份…是原始地基勘测图，”她抽出其中一份，声音比平时略快了一丝，“需要核对标注坐标与后期施工图的偏差。”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声音很近，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认真看图，而是落在她快速翻动文件的、戴着白手套的指尖上。
沈棠加快了动作，又抽出几份：“还有这些，建材清单和当时的气候影响记录，笔迹不同，需要交叉比对…”
她试图用一份较厚的文件隔在两人之间，以此无形地扩大一点空间。
就在她抬手递出文件的瞬间，顾夜白的手也恰好伸过来，似乎是想接过去。他的指尖没有碰到文件，却极其轻微地、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手套腕口处露出的一小截皮肤。
微凉的指尖触感，与他周身温热的气息形成突兀的对比。
沈棠的手臂像是被静电刺到一般，猛地缩回！动作快得近乎失礼。那份厚重的文件脱手落下——
顾夜白的手更快，稳稳地在半空中接住了文件，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只是一个无心的意外。
他抬起眼，看向她。
沈棠已经后退了一步，彻底拉开了距离。她的脸颊有些不易察觉的热度，呼吸比平时急促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镜片后的眼睛里，那惯常的温顺和平静被打破了，闪过一丝清晰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愠怒和警惕。像一只被突然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起了毛，却又强忍着没有伸出爪子。
顾夜白拿着那份文件，没有立刻查看，而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像一个终于看到了预期反应的科学家，发现了某种有趣的现象。
他发现了。这只看起来总是慢吞吞、对什么都似乎不甚在意、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温顺”Beta，有着极其敏感的边界感和一种…被冒犯后会瞬间炸毛的有趣本能。
这反应，远比她平日里那副完美无缺的、温吞的伪装要真实得多，也有趣得多。
“抱歉，”他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歉意，反而带着一丝探究的玩味，“没拿稳？”
沈棠迅速调整呼吸，压下眼底的情绪，重新垂下视线，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却比平时冷了几分：“是我失误了。会长，这里的空气有些闷，资料可能需要带回主档案室详细核对。”
她在找借口离开。立刻。
顾夜白像是没听出她的逐客令，反而将那份文件递还给她，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公事公办：“也好。这些，还有那边第三柜的验收报告，一起带回去。”他指了指不远处另一排柜子。
沈棠接过文件，抱紧怀里的档案盒，转身走向那个柜子，步伐比平时快了些许，背影透着一种明确的疏离。
顾夜白没有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略显紧绷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瞬间极其短暂的、隔着手套几乎不存在的触感。
他眼底那抹兴味更浓了。
果然。厚厚的保护壳下面，藏着的东西，比他预想的还要…有意思。
这只总是试图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用温顺无害伪装起来的小动物，似乎对距离和界限，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和敏感。
而打破她的安全距离，窥探她真实的反应…成了一件莫名令人愉悦的新鲜游戏。
他拿起那杯已经不再冰凉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在远处柜子前、刻意背对着他的身影。
看来，这个临时起意的“共同外出核对”决定，收获颇丰。
档案室里的“玩具”，似乎比他所有的预期都要…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