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档案馆回来后，沈棠有意识地调整了与顾夜白相处的模式。她依旧高效地完成工作，但不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他送来的冷萃茶，她会礼貌接过，却不再在他面前饮用；他询问进度时，她的回答精准简洁，绝不多说一个字；他若在档案室停留过久，她会找借口暂时离开，去库房清点或核对清单。
她在不动声色地重建那道被他不慎（或有意）打破的边界。
顾夜白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疏离，依旧每日出现，停留的时间却明显缩短了。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却不再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探究，仿佛那日的近距离试探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失了兴趣。
沈棠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她太清楚，顾夜白这种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更深的目的。
这天下班前，她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沈棠同学你好，我是叶瑾，生物工程学院研二。冒昧打扰，上周学院讲座我们曾邻座，你的笔记本遗落，我已交由失物招领处。另，你对古法植物萃取的观点很独到，不知是否有空交流？】
沈棠盯着屏幕，眉头微蹙。讲座？她确实去过一次关于中世纪植物学的跨院系讲座，坐在角落，全程沉默。笔记本…她检查了一下背包，常用的那本确实不见了。至于观点独到？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发表过任何观点。
麻烦。她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善意却目的不明的社交。她指尖悬停，正思考如何礼貌且彻底地回绝，档案室的门被敲响了。
顾夜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亮着的手机屏幕。
“会长。”沈棠立刻熄灭屏幕，站起身。
“下周三校庆筹备组需要一份我们这边修复进度的简报，你做一下汇总，格式照旧。”他将文件递过来，语气平常。
“好的。”沈棠接过文件，发现是一份需要她签字的设备申领单，最新一批的无酸纸和修复胶剂。她拿起笔，迅速签好名字。
顾夜白接过单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似乎随口问道：“刚才在看什么？似乎有些困扰。”
沈棠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下意识回避：“没什么，一条无关紧要的短信。”
“是吗。”顾夜白语气平淡，目光却深邃了几分，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叶瑾学长是生工学院的明星人物，学术能力突出，为人也温和有礼，很受Omega欢迎。你认识他？”
沈棠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了？还是…他本来就认识叶瑾？她迅速收敛心神，语气更加平淡：“不认识。只是误发信息吧。”
顾夜白看着她那副急于撇清关系、甚至带着点微不可察烦躁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没再追问，点了点头：“进度简报明天中午前发我。”
“明白。”
他转身离开。沈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陌生短信而起的波澜，迅速被更大的疑虑覆盖——顾夜白，为什么会特意提起叶瑾？还评价得如此…具体？
第二天中午，沈棠准时将简报发送到顾夜白的邮箱。不到十分钟，他的回复就来了，言简意赅：【收到。下午三点，筹备组会议室，你跟我一起去做简要汇报。】
沈棠看着邮件，指尖微微发凉。当面汇报？这不在她的预期内。她习惯幕后工作，极度排斥这种需要站在人群前、接受目光审视的场合。
【会长，】她斟酌着打字回复，【书面报告已详尽列出所有节点，是否需要我提前为您标注可能被问询的重点？当面汇报或许…】
邮件刚发出，内线电话就响了。是顾夜白直接打来的。
“简报我看过了，没问题。”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而不容置疑，“但兰斯教授的手稿修复部分，几个老学究肯定会追问细节。只有你最清楚过程，你需要在场。”
理由充分，无法反驳。
“好的，会长。”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三点整，楼下等你。”电话挂断。
下午两点五十分，沈棠站在学院主楼走廊的阴影里，看着不远处筹备组会议室敞开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交谈声隐约传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股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
一件小事，汇报而已。她告诉自己，完成就能离开。
“紧张？”顾夜白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到的，悄无声息。
沈棠猛地回神，摇了摇头：“没有。”
顾夜白今天穿着更正式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周身那股属于顶级Alpha的、收敛却强大的气场在公共场合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向她颈侧伸来。
沈棠身体瞬间僵住，几乎要后退。
他的指尖却只是掠过她的肩线，轻轻拂掉了一根不知何时沾上的、极细的棉絮线头。“沾到东西了。”他语气自然，收回手，“走吧。”
说完，他率先走向会议室，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沈棠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摸了摸刚才被他指尖拂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雪松气息。她蹙了蹙眉，快步跟了上去。
会议过程如同预想般难熬。长桌周围坐满了学院高层和校庆委员会的成员，其中不乏气息强大的Alpha和目光敏锐的Beta。沈棠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坐在顾夜白身侧稍后的位置，垂着眼，只在被直接问到时才言简意赅地回答，声音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夜白承担了大部分的解释和应对，他游刃有余，语气沉稳，偶尔遇到刁钻问题，会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技术细节，让沈棠用最专业的回答堵住质疑者的嘴。他像一道屏障，挡掉了大部分射向她的压力。
会议过半，沈棠稍微放松了一些。或许…没那么糟。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香槟色套装、妆容精致的女Omega委员——苏婉儿——笑着开口，目光却意有所指地飘向沈棠：“顾会长真是慧眼识珠，找来这么一位细心又低调的助手。沈棠同学看着文文静静的，能力却这么突出，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平时一定很受同学欢迎吧？不知道有没有Alpha伴侣呢？这么优秀的Beta，肯定很多人追求。”
问题轻飘飘的，带着社交场合常见的、看似友善的打趣，却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沈棠身上。那种打量和好奇，让她感到极度不适。
沈棠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种带着窥探隐私的、轻浮的提问，完全超出了她准备好的应对范畴。
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就在沈棠感到窒息的时候，顾夜白低沉的声音响起了，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苏委员，校庆筹备会议的时间宝贵，不适合讨论与工作无关的私人话题。”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上位者的威压，瞬间冻结了苏婉儿脸上那抹得意的笑。
他随即转向众人，自然的将话题拉回正轨：“关于兰斯教授手稿的碳年代测定问题，沈棠同学在修复过程中有新的发现，可以补充说明一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
沈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到纯粹的技术讨论中。她的回答依旧清晰专业，只有微微收紧的指尖泄露了方才的波澜。
会议终于结束。沈棠几乎是立刻起身，想尽快离开。
“沈棠同学，请稍等。”顾夜白叫住了她，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本想凑过来寒暄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她面前，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银质的便携信息素中和喷雾剂，递给她。和他平时用的那款类似，却是未开封的全新包装。
“你的气息有点乱。”他看着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下次遇到这种场合，提前用一点这个。能帮你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沈棠愣住了，看着那支小巧的喷雾剂。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她刚才那瞬间的失措和气息不稳？甚至…提前准备了这种东西？
她迟疑地接过，冰凉的金属罐体触感清晰。
“谢谢…会长。”
顾夜白几不可察地颔首，没再多说，转身去与一位教授交谈。
沈棠握紧那支喷雾，快步走出会议室。走廊的空气清新许多，她却觉得心跳有些失序。
顾夜白…他到底想做什么？时而逼近，时而维护，时而冷漠，时而…体贴得令人心惊。
她低头看着手心那枚银色的喷雾剂，冰冷的金属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
这个人，比她修复过的最复杂的密码文件，还要难以解读。
而那种被看透、被掌控的感觉，让她心底警铃大作，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她强行忽略的异样悸动。
麻烦。越来越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