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救一个人。”宿筠倏然抬头,盯着承夜。
“你是在请求我吗?”承夜笑道。
“人命关天,你有什么条件容后再谈,先救人!”
“不,我要现在谈。他们的命重要,我的事一样重要。”
“什么条件?”宿筠的眉头越皱越紧,现在多拖延一分,他们便多一分危险。
“还记得你在船上答应过我的吗?”承夜一点紧迫感也无。
“记得,你要我去你们妖族,替你做一件事。”
“我的条件是,我让你做的这件事,你不能拒绝。”承夜总算说到了正题。
宿筠盯着承夜的面具,脸上冷得像要结冰,仿佛只要承夜再说错一句话,她就会拔剑。
“放心吧,不会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承夜有些好笑地看着宿筠,别人生气是怒火中烧,而她生气是冰冻三尺。
“好,我答应。”宿筠干脆利落。
“记住你的话。”承夜沉声道。
随即他飞身而起,追去了叶沉出逃的方向。
事不宜迟,宿筠也加快速度,朝着泽风的方向追去。
繁会城外,十里之外,有一片紫薇花林。
此时林中树折花飞,刀声锵然,地上一片碎红,黑暗之中,分不清是血还是花。
泽风微微躬身,紧握匕首横在胸前,刀尖上的血珠不断滴落,打在地上。
他的左手捂在胸口,那里刚刚被挑破皮肉,流了不少血,但还不至于要命。
他紧紧按着胸腔,皮肉之下,心脏的地方,藏着兄长怀风留给他的保命之物,生死之际,可护他平安。这也是他要让宿筠留下,而自己来赴险的原因。
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觑准时机,骤然出手,刀尖划出一道弧光,“锵”的一声,正和对方的兵器撞在一处!他一偏头,躲过侧面的攻击,同时右手松开,匕首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左手,刚好拦住对面的剑锋!另一边,他的右手飞速探出,准准地掐上了对手的脖子,只听“咔擦”一响,那人当即断气!
混乱中他听见一声兽吼,慌忙回头,只见背后的袭击者已经被一只野猫咬住头颅,半边脸都被咬了下来,惨叫声直透云霄!
在敌人痛苦的呼声中,泽风看见一抹淡青色的衣裙乘月而来,剑光如水,锵然几声,他身旁的几个杀手便一一倒下。
宿筠挽了一个剑花,归剑入鞘。那姿影仪态,潇洒自如,行云流水。纵是一地血色,亦不能沾染她分毫。
“泽风,你怎么样?”宿筠问。
“啊?我……”
泽风一时看得痴了,竟没听见宿筠说了什么,他不自然地挠了挠鬓发,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血液,此时染得鬓边一片红。
“弄脏了。”宿筠提醒他。
“哪里?”泽风又在脸上摸了摸,丝毫不知道他把自己弄成了一张大花脸,看起来又滑稽又好笑。
“我帮你吧!”
宿筠直接扯起袖子,仔细地替他拭去脸上血迹。这时她才看见泽风胸前的衣衫被划破了,布料上一片濡湿,血腥气十分重。只因衣衫是暗色的,所以方才她竟没看见那是鲜血。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说?”
宿筠蹙眉,轻轻揭开泽风的衣服,露出了下面已经皮肉外翻的伤口,两寸多长,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你……”
宿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直接扒了他的衣服,给他包扎起来,所幸她准备了金疮药和救急丹,要不然一时半会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药。
“竹猗,我没事。”泽风看见宿筠的表情,哪里还顾得了自己的伤势,只一心想着:我惹她生气了。
“这么长的伤口也叫没事?”宿筠柳眉倒竖,“你是铁打的还是泥塑的?”
泽风闭口不敢言。
“坐下!”宿筠拍了拍他的肩头。
“哦。”泽风乖巧坐下。
一偏头,正好对上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野猫见篱坐在树枝上,把自己身上的毛舔得干净发亮,此时它正用一副像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泽风。
一只野猫也这样?泽风张嘴正想骂它一句,结果野猫突然跳到另一棵树上,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留下泽风一副气闷的表情怔在原地。
宿筠给他包扎好了胸口的伤,又问:“还有哪里有伤?”一抬头刚好看见他的表情,宿筠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不乐意我给你包扎伤口?”
“不不不,乐意!我很乐意!”泽风慌忙道,“我只是,看那只猫不顺眼。”
宿筠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却看见一旁的树下倚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更深露重,紫薇花下,孤男寡女,浓情蜜意。好一幅月下疗伤图啊!”来人叹道。
“你怎么也在这里?”
“叶沉呢?”
泽风和宿筠同时开口问。
来人正是承夜。
他不知何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闲倚着树干,花枝下映出他如画的眉眼,美丽异常,但他右眼下那一抹透着寒光的黑色鳞纹,却为他平添几分杀气,教人不敢逼视。
此时他正捏着那个笨重的木色雕花面具,搭在唇角上,却没掩住他调侃的笑意。
“哦,叶沉啊,有一个名叫严酩的独臂人把他带走了。”承夜意味不明地扫了泽风一眼,对宿筠道。
泽风双臂一抖,拢好衣服,他盯着承夜,露出与他面容不符的深沉眸色。
呵,有趣!
承夜看着他,突然勾起一抹好奇的笑容。
宿筠的视线在他两人之间扫视一遍,又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野猫见篱的身影,想必又走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叶沉。”
宿筠提前剑,对泽风道。
“好。”泽风应道。
两人都没问承夜的意见,但他丝毫不觉得尴尬。他又戴上面具,自然地走到宿筠另一侧。
天亮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严酩的医馆。
承夜并没有随他们进去,他给宿筠留了一句“三天后,我来接你”,便转身而去,刹那间就消失在两人面前。
泽风看着承夜消失的方向,问宿筠道:“刚刚他那句话什么意思?”
宿筠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叶沉伤得很重,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但现在仍昏迷不醒。
“他怎么样?”宿筠问严酩。
“不是很好。”严酩嗓音嘶哑,面色疲倦,显然一夜无眠,“重伤皆在肺腑,性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何时醒,全看他。”
“他会醒的。”宿筠笃定道。
世间人,宿筠见过的不多,但若论英雄,叶沉应算一个。他一介布衣书生,敢只身奔赴死局,凭这份胆气,便令人敬佩。
赴死有肝胆,赴生何不能?
“严大夫,也请你替他看看吧!”宿筠把泽风推到严酩跟前,“会付诊费的。”
“竹猗,我……”
泽风本来想说“我没事了”,结果宿筠一眼看过来,他立即转口:“那就麻烦严大夫了!”
然而一夜没睡的严大夫并不想被麻烦,他上下看了泽风一眼,对橘生道:“去把你师兄叫来,给他看。”
“师父,叫哪个师兄?”橘生问。
“随便叫一个。”严酩说完便打着哈欠走了。
“你跟我来吧。”橘生对泽风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他们来到一座名为“九草”的小院,橘生的三师兄秦述为泽风诊治,泽风只是受了皮外伤,秦述重新为他包扎后,开了几副药就让他们走了。
秦述为泽风包扎的时候,泽风面无表情,但心里不住在叫可惜,那可是宿筠亲手替他包扎的啊!还有那扔掉的绷带,那是从宿筠的衣袖上撕下来的……
最后,泽风带着一脸苦相,走出了“九草”院。
宿筠看见他的表情,关心道:“很痛吗?”
“不……有点痛。”感受到宿筠关切的目光,泽风未出口的痛字立马转了个弯,还故意捂着胸口作痛苦状。
宿筠却并未上他的当,转而问道:“为什么不想让我去?”她还记得泽风打晕她的事,不过她也知道泽风是出于好意,是以并未责怪。
“因为……”泽风看着宿筠,认真道,“因为真的会痛啊!”并不想让你也体会这样的痛苦。
宿筠也认真看着泽风,她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关切与心疼,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说声谢谢,但又觉得这两个字过于轻淡了,配不上他的这一片赤忱。
“我……”
宿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直视那双热忱的眼,她微微低下头,看见泽风手里捏着的药方,便说:“我们先去抓药吧!”
他们去药房抓了药,顺便借厨房熬药。
“给我,我来吧!”宿筠说着便要从他手里接过药材。
“不不不,还是我来吧!”泽风立马把药包抱在怀里,“熬药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
宿筠撩起眼皮瞥他一眼,声音清冷:“你是伤患还是我是伤患?”
“我是……”泽风还是乖乖交出药包。
宿筠熬药的时候他就蹲在一旁,最后被宿筠赶去睡觉了。
当天晚上叶沉就醒了,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睡过去了,严酩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三天后,承夜如约而至。
泽风看着眼前的骏马高车,怪异地盯着承夜脸上的面具,心里嘀咕道:这家伙,不会是想……
他不欲宿筠看见承夜,便拉着宿筠从另一侧走。
谁知宿筠却对他摆摆手,转身上了马车。
宿筠上去后,承夜看着泽风低笑一声,也上了车。
泽风站在原地,心里像点燃了个炮仗,噼里啪啦炸得他心肺如烧,怒火直冒,偏又不能在宿筠面前表露出来,脸上表情变化不断,颇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