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筠见泽风没有上车,便搴开车帏,喊道:“泽风,怎么不上车?”
泽风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内很宽敞,中间摆了一张小案,承夜和泽风隔案而坐,相看两厌。
外面并没有车夫,奇怪的是人上去以后,拉车的马就自动跑了起来。
宿筠端坐正中,在闭目养神,而泽风和承夜则在用眼神相互厮杀。确切来说只是泽风单方面的攻击,因为承夜根本不屑一顾。
最后泽风也觉得没趣,索性转头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正午时分,马车在一处逆旅停下。三个人下了车,打算先用午饭,歇憩一阵,过了日头最烈的时段再走。
没想到不过一顿午饭的时间,倒让他们遇见了故人。
宿筠他们坐下没多久,玄意门和楞伽山的人也到了。
不过各人在吃各人的饭,没有谁上前打招呼,本来也不熟识。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卫皋。
一进屋内,他就看见了宿筠。
实在也是因为宿筠过于显眼,她一袭轻衫,青如鸭卵,飘然不染纤尘,额覆旗形银饰,耳着雕龙玉坠,眉黛如山,眼波如水,唇红齿白,素指青葱,那夹菜的动作,细嚼慢咽的姿态,看去如便春风在侧,直教人心旷神怡。
在这山村野店,只要她一出现,便能夺取所有人的目光。
卫皋也控制不住自己,吃饭时频频瞥向她的方向。
泽风坐在宿筠左侧,刚好在卫皋对面,他一抬头便对上卫皋偷窥的目光,端起碗便想站到另一侧,挡住宿筠的身影。谁知道承夜先他一步,直接放下碗筷,说了一句“我吃饱了”,便站到宿筠右手边,将那道窥探的目光彻彻底底地挡个严实。
宿筠盛了三碗冰镇莲子汤,一人面前放了一碗,她转头对承夜道:“无妨的,你不用站在那里,坐下喝汤吧!”
“我站着喝吧,这里正对着风口,凉快!”承夜当真端起碗,站在那里喝汤。
“随你便吧!”宿筠也不再管他。
她自然知道卫皋就在对面,但此时她心如止水,不起波澜。就像这碗里的冰饮一样,冰会化,恨意也会流失,最后也只是一捧清水,无色无味。
歇了半个时辰,他们准备动身了。
承夜走在前面,其次是宿筠,最后是泽风。
即将踏出门槛时,一柄长剑突然横在宿筠面前,剑未出鞘,银色的剑柄上刻着篆体的“玄意”两个小字。
“宿筠姑娘,请留步。”卫遥冰冷无情的声音冷冷响起。
“师兄!”
“把你的剑拿开!”
卫皋和泽风同时动了,一个出言阻止,一个直接伸手,拦下了那把剑。
“听说,太簇剑在名剑榜上排名第二,除了排名第一的那位隐士高人,四大宗派和三十六城,无人能敌。不知我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领教一二?”
泽风嘴角含笑,但眼里却无一丝笑意,他将宿筠护在身后,从她手中拿过长剑,同样剑不出鞘,挡在卫遥的剑前。
卫遥隔着泽风的肩膀看了宿筠一眼,收剑道:“我只想找宿筠姑娘说两句话。”
“可她不想跟你说话。”泽风直接拔剑,“而且,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宿筠姑娘,她是竹猗。”
“请赐教吧!太簇剑卫遥!”
泽风手腕一振,剑光如电,直指卫遥。
到了这一步,此战势难避免。只听锵然一声,卫遥的太簇剑骤然飞出剑鞘,他握住剑柄旋转一周,剑势如洪流忽泄,猛然间对上泽风的剑尖!
“锵!”
“乓!”
剑击声不绝于耳,只能看见两个人影你来我往,剑光频闪,脚下生风,带起一阵阵灰尘!
卫遥的太簇剑以十二律中的太簇命名,其声沉缓悠长,剑势如大河之水,连绵不绝,一浪接着一浪,毫无间隙!
泽风贵在起手快速,如林风长啸,剑锋一扫,顿时风生水起,涛声万顷!浪头虽急,但风本无形,劈波斩浪势如破竹,卫遥的每一招他都能接上,而且不落下风。
转眼间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过了,两人还未分出胜负。
宿筠不觉捏紧衣袖,泽风身上的伤尚未完全恢复,这么打下来,估计伤口又要裂开了。
卫遥防卫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泽风的伤口在他不间断的动作下又隐隐作痛,他不想输,也不能输,尤其是输给玄意门的人。
玄意门!这世间,他最痛恨的就是玄意门!泽风咬紧牙关,在太簇剑的锋芒紧逼下连退数步,最后一步时他使劲往地上一踏,微微侧身让过剑锋,仓促间被削断几缕发丝,同时他沉腕回锋,长剑横掠,险险在卫遥腰侧掠出一道剑痕!
卫遥身体一躬,剑锋划破他衣衫的同时调转剑尖,直取泽风面容!
“锵!”泽风快速抵挡,还是免不了被剑风划过脸颊,一丝血迹蜿蜒而下。他抹了把脸,盯着卫遥腰上没有流血的衣衫破口,暗道可惜。
若只是一场比试,卫遥已然胜了,泽风以一柄无名之剑,掠太簇之锋芒,虽败犹荣。
但在泽风看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较量,他最初执剑的目的,就是要玄意门见血!他握紧剑柄,正在思量要不要拼死一战时,宿筠打断了他。
“泽风,回来!”
宿筠的表情很严肃,她看穿了泽风的想法,她知道泽风的目的。
泽风还是回来了,他更不想让宿筠失望。
宿筠接过他手中的剑,摸了摸他胸口,果然,已经被血浸湿了。
她有些恼怒的瞪着泽风:“明知有伤在身,何必这么逞能?”
“我没事!”泽风宽慰一笑,他仔细地擦干净宿筠手上的血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意,“若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你,我一定要他们千倍百倍地奉还!”
说到这里,他瞥了卫皋的方向一眼,目光深寒。
这时卫遥又上前一步,对着宿筠的方向,问道:“宿筠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泽风正要说话,却被宿筠拉了回来。只听她的声音清清凉凉地响起,语气甚是坚决——
“不能。卫遥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所说的宿筠,也不认识这个人。”
宿筠话音一落,卫遥不禁皱眉,手也按上了剑柄,已经做出了强行把人带走的打算。
“师兄!”卫皋见状,急呼一声,暗暗对他摇了摇头,随即又转向宿筠,开口道,“筠筠……”
“她的确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承夜直接打断了卫皋的话,他走到宿筠旁边,朗声道,“她是我妖族之人,根本不认识你们,如何会是你们口中的人?”
说完他伸出手,直接揭下了宿筠额上的银饰,露出被隐藏的红色花纹,莲花花瓣灼灼,如骤然飞落的一蓬火。
见此,玄意门的人顿时一阵惊呼。
承夜自从下了马车后就摘了面具,不知用什么方法隐去了他的妖纹,此时他说完这句话,妖纹便自他眼下显露出来。
他和宿筠站在一起,衣衫一浓一淡,妖纹一黑一红,黑纹如寒光乍现,红纹如烈焰初生。
两人气场、表情相似,连容色都是一般昳丽。说是同族,只怕无人不信。
“筠筠,这是怎么回事?”卫皋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宿筠额上的花纹,仿佛只要一直盯下去,那花瓣就会落下来。
一旁的卫遥则是冷冷地看着承夜,质问道:“妖族与人族有盟约在先,若妖族欲踏入中原,必须经过各大门派的同意。但你却罔顾盟约,私自踏足中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承夜冷笑,“还不是为了那传说中的天机盒!不是说得天机盒者可掌天下运势吗?只可惜,看了一场大戏,却连天机盒的踪影都没见着,只能空手而归了。”
此言一出,玄意门中众人皆握紧了剑柄,只要卫遥一声令下,便要群起而攻之。只有一个人例外——
卫皋仍然紧盯着宿筠,眸中闪过惊疑、伤心、痛悔……种种情绪,可谓复杂。
“这位卫皋卫公子——”承夜一把揽过宿筠肩膀,盯着卫皋,冷声道,“这是我未婚妻,请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她,否则我会以为你在觊觎我的未婚妻。卫公子乃是正道之首玄意门中人,试想一下,若天下之人知道卫公子有觊觎别人未婚妻的癖好,当如何?”
“你胡说八道!”
“卫皋师兄才不是这种人!”
……
此话一出,玄意门中人纷纷拔剑。
而另一边,“未婚妻”三字一出,泽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气得两耳生烟。
他下力捏着承夜的指头,一个一个地掰下宿筠肩头,把宿筠拉到自己身后,盯着承夜,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说谁是你未婚妻?”
宿筠也是双目圆睁,一脸惊疑,这怎么就来个未婚妻?
承夜没理泽风,仍看着卫皋说道:“卫公子啊,你别见着个和故人相似的人,都认为是你的故人。人死如灯灭,纵使你再悔恨再痛苦,死灰也不会复燃,何必呢?”
所谓故人,原是已故之人。
一语说中卫皋心中之痛,他茫然看向宿筠,在宿筠冰凉的、视若无物的目光中,失魂落魄。
他于这一瞬悟了。
原来自始自终,执着的都只有他一人,斯人已逝。
斯人已逝,辽阔天地间,连一捧灰也不曾留给他。
“哈哈哈,哈哈……”卫皋忽然大笑起来,似癫似狂。
“师弟!”
“卫皋师兄……”
众人纷纷大喊出声,然而卫皋竟似真的疯了一般,仍然大笑不止,仿若未闻。
“你这妖人!妖言惑众,乱我师兄心智,当诛!”
这下不须号令,玄意门众弟子直接召出了三杀剑,瞬息之间便将承夜包围起来。
承夜冷笑一声,伸手往空中一抓,一柄长枪便出现在他手中。
同时,卫遥也召出了三杀剑,他最先要杀的,就是宿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