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风闻言,慌忙唤道:“阿竹,你别睡!千万别睡!阿竹,你看着我,看着我……”
他一边唤着宿筠,一边以手覆在她的丹田,不断灌注真气。
宿筠体内的龙珠感应到主人的力量,也开始慢慢发热。
温暖的力量像丝线一样蔓延向宿筠的四肢百骸,疼痛感逐渐减弱。身上一点点暖起来后,困意反而更加汹涌。她勉力撑着眼皮,紧紧抓住泽风的手腕,仿佛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见状,泽风在她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问:“阿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
“我不疼……我……”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嘴唇张合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在泽风怀中沉沉睡去。
泽风抱着她,等她睡安稳了,才把她轻轻放在地上,温柔地在她额间吻了吻。
他一遍一遍摩挲过她额间凋零的花瓣,气息一点一点变沉。片刻后,泽风陡然站起身,长剑“唰”的一下飞回他手里。
他身着银甲,手握长剑,一步一步走向众人。
铠甲凝霜,剑光如雪,泽风的脸上寒气缭绕,眼里怒火升腾。在这冰与火的中心,他煎熬着,疼痛着,悔着,恨着。他现在只想杀了这些人,无论是谁,只要是伤害过宿筠的,他都要他们死!一个不留!
“你们!怎敢?”
冰冷的剑光中,泽风咬牙切齿的怒吼声如平地惊雷,刹那间传遍了整座山头,余音久久不散,激烈地回荡在众人耳边。
他这一声吼灌注了九成功力,是真正的龙吟之声,众人虽早已严阵以待,但还是被这一声吼震得内腑激荡,那些功力稍浅的,已经七窍流血,站立不稳。
这只是个开始,这条愤怒的龙还未开始真正的杀戮。
他们把阿竹伤得那么重,怎么能就这么轻易让他们去死?
他要让他们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乓!”
“锵!”
泽风第一个剑指的,就是玄意门卫字那一辈,他早就想把他们通通踩在脚下痛扁一顿了。
卫遥和卫皋联手,才堪堪接下他这一剑。他们两人都有隐伤,而泽风又来势汹汹,气焰逼人,两人合力,也只能勉强打成平手。
平手?泽风冷笑,如果他不想,就没人能接下他的招数。
他手中这把透明如水的长剑,名叫解冰,不仅能解冰冻三尺的冰,还能解擐甲执兵的兵!
“唰!”
长剑掠过,带起一阵狂风,泽风踏风而上,又御风而出,剑锋过处,气浪层层激荡,瞬息之间,便横扫千里!
玄意门无一幸免,全在他的攻击范围内,一剑既出,无人能全身而退。
卫遥和卫皋首当其冲,伤得最重,咳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上的衣衫。
但他们没有退却,片刻之后,玄意门众人又站了起来,在卫遥和卫皋的带领下,最后一次列出剑阵,誓要与泽风分个生死。
而泽风也正有此意,今日之战,谁也别想从他剑下活着离开。
众人眼里杀气腾腾的三杀剑,在他看来就跟黑漆漆的烧火棍没有什么区别,三杀剑的剑气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泽风面对倾尽全力想要跟他同归于尽的众人,只如同面对一群伤势惨重走投无路的狼,而此时此刻,他是猎人,势在必得!
泽风只挥出了一剑,如电如露的一剑,无数杀气凛凛的三杀剑,在他的剑下顷刻化成飞灰。
风里飞着余烬,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往前一步,举起了长剑。
一剑,已经毁了所有兵刃,下一剑,他要收割生命。
冷冽的剑光逼近了卫皋的瞳孔,他隐秘地朝宿筠的方向望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以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
只有卫遥,仍旧站得笔直,纵然一身鲜血,他也绝不后退。他是玄意门最后的尊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为师门而战,为师门而死。
然而这一剑终究未能斩下去。
“泽风!”
一声呼喊从空中落下,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一片树叶。然而就是这一片小小的树叶,稳稳地定在泽风的剑尖,重如千钧。解冰剑仿佛被凝固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挥动。
他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云头的兄长怀风,声音微含愠怒:“哥!你这是做什么?”
怀风凌空而下,走到他身边,却没有看他,而是轻飘飘地对站在面前的卫遥和卫皋道:“门要开了。”
此言一出,在一旁观战的许南松顿觉大事不妙,当即带着门下师弟,快速朝先前沈良夜离开的方向追去。
卫遥在怀风两兄弟身上扫了一眼,见怀风似乎并无杀意,也和卫皋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泽风当即便要弃剑而追,却被怀风拦下了。
“你要赶尽杀绝吗?”他问。
“难道他们不该杀吗?”泽风怒而反问。
怀风朝宿筠躺着的方向瞟了一眼,只是淡淡道:“你走了,那她呢?我可不会管的!”
泽风一时语塞,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走向宿筠。
不过他可没放弃追击,等着吧!那些人欠她的,他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宿筠虽然睡着了,但隐隐约约的,她总是听见长剑相击的声音,仿佛噩梦一样缠绕在她耳畔。她看见泽风的铠甲染上鲜血,看见他气得发红的眼睛,看见他的长剑被打落……
“泽风!泽风……”
她拼尽全力叫他的名字,可他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她,倒在了血泊里……
“泽风!嗬、嗬……”
她陡然从梦中惊醒,喘息不断,冷汗长流。
“我在这儿,我在的,阿竹,别怕!”
泽风抱着她,不断用脸颊蹭着她的脸颊,柔声安慰。
宿筠才发现原来自己被泽风横抱于怀,他身上的铠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下了,他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她身上,温暖如斯,让她心安。
“泽风啊……”
宿筠叹息着攀上泽风的脖颈,无比依恋地蹭着他的颈窝,这一刻,她才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人世熙熙攘攘,万物于她,皆是陌生过客。
这人间,有泽风一个便足矣。有他,她的心才有归处。
“嗯,我在的,阿竹。”我永远都在。
泽风轻柔地吻着她的发丝,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他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她一分一毫!绝不!
他们站在一座山丘上,对面,是两座被挖空的坟茔。
宿筠从泽风怀中抬起头,指着对面的山头道:“泽风,我们到那里去。”
泽风抱着她,在崖壁树枝间轻点几下,就到了目的地。
宿筠从泽风怀里下来,走到那座被挖空的坟墓前,对他道:“这是我父母的墓,是魏老宗主为他们立的衣冠冢。”
而现在,这座衣冠冢下空空如也,原来墓下竟是一条暗道!
看来魏老宗主也不是真的想立衣冠冢,而是为了掩盖魔界之门的所在。
“他们在下面。”泽风动了动耳朵,听了听下面的动静,“已经打起来了。要下去看看吗?”
宿筠点点头,对泽风伸出一只手,想要牵着他走。
谁知道泽风竟然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足尖一点,便跃进了暗道。
“啊呀!”
宿筠猝不及防,惊了一下,随即紧紧攀着他的脖颈,细声道:“我能自己走的!我只是想牵着你走。”
“但我更想抱着你走啊!怎么办?”泽风故意蹭在她耳边,玩笑似的说道。
她偏过头,认认真真地盯着泽风看了半晌,忽而莞尔一笑,蜻蜓点水似的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呢喃道:“那就这么走吧!”
只这一句寻常话语,便让泽风红了脸。明明他们之间,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了,但宿筠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还是会令他小鹿乱撞。
如果不是顾忌着她在怀里,泽风的嘴角可能就咧到天上去了。
暗道依山而建,曲曲折折,漆黑一片。
泽风直接召出了解冰,剑悬空中,在黑暗之中放出一点微弱的光亮,照着他们前行。
暗道逐渐往下,渐行渐陡,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听到前面传来一点声音——嘈杂的说话声和打斗声。
泽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宿筠疑惑。
“不对劲!”泽风皱眉,凝重道,“有脚步声正朝我们这边过来,声音很轻,时走时停,好像每隔一段路就要做一件事,每次花费的时间都差不多,这太诡异了,一定有问题!”
他说着收回了解冰剑,抱着宿筠隐匿在黑暗之中,等待着脚步声的接近。
一步,两步,三步……
越来越近的脚步无知无觉地走进了泽风的攻击范围,他无声地举起了手中剑……
只见一道白光倏然闪过,一点白芒锋利地横亘上来人的颈间……
“别动!”
泽风陡然出声,借着微弱的剑刃光芒,他走出黑暗,走到来人身前。
待看清此人面貌,他不由吃了一惊:“是你!欧阳期?你在这儿做什么?其他人呢?”
原来来人正是象形宗的欧阳期,或者说,是欧不期。
欧阳期走着走着,突然被一柄长剑抵住脖颈,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来来人又突然叫出他的名字,他更是惊得一颤。
“我……”欧阳期咽了口唾沫,紧张道,“我和我的师兄们走散了,里面打得很厉害,这里很快就要塌了……”
“当然会塌。”宿筠突然从欧阳期背后走出来,指尖上拈着一点火药粉末,“安置了这么多火药,你想炸谁?或者我该换个问法,你们象形宗,想做什么?”
“当……当然是要炸掉魔界之门!”欧阳期义正辞严道,“沈良夜就快要打开魔界之门了,如果里面的人拦不住他,就只能炸掉这里!难道说,你……对了,你就是魔女,你和沈良夜是一伙……啊!你、你要干什么?”
欧阳期话还未说完,便被泽风的剑锋刺了一下,声音顿时抖了起来,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说话小心点,别闪了舌头。”
泽风手指一动,剑锋又前进半寸,威胁道。
“你……你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吗?”欧阳期愤愤道。
“要真想杀你,你早就没命了!”泽风一哂。
“你们……”
欧阳期还待说些什么,这时暗道深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石壁不住颤动,灰尘簌簌掉落。
泽风倏而撤剑,疾步上前,把宿筠揽在怀中。
余震仍在继续,巨响声仍在暗道之中回荡,回音久久不散。
欧阳期一脱桎梏,便跑得没了踪影。
“泽风,我们得离开这里!”宿筠见余震不断,催促道。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魔界之门不算太远,欧阳期一路走来不知布置了多少火药,如若全部引爆,整座山头都有可能被夷为平地。
泽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当即抱着宿筠,狂奔向出口,才走了一半,突然听得轰然一声,暗道塌了!
粉尘四起,乱石纷纷而下。
泽风抱着宿筠,在如雨的乱石碎屑之间腾挪跳跃,如一只轻巧的白鹤,三两下便出了暗道,回到了入口处。
宿筠站上地面,才发现底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不断有闷响声从脚下传来。
不过片刻,整个山体便塌了一半。很快就有人从坍塌的缺口处爬上来,凌虚派、楞伽山、玄意门,几大门派都有人陆陆续续地上来,独独不见象形宗的人,也不见沈良夜。
见有人上来后,泽风直接往前一步,把宿筠挡在了身后。
宿筠见状,心中暖热,她伸出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待他回头时,报以一笑。
泽风也微笑着,回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爆炸声仍在持续,声音沉闷,仿佛整座哀牢山都在哀鸣。山体一直在往下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有黑气源源不断地从坑洞底部飘上来,浓郁的黑气中,还夹杂着血腥气。
在血气越来越浓的风中,沈良夜裹挟着一身黑气,从坑洞底部倏然飞起。他白发微乱,淡绿色的袖口上沾染着猩红的血,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