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红木八仙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吕安禾对着镜子扯了扯藕粉色连衣裙的领口,珍珠耳环在耳垂上晃出细碎的光。
她刚把直播专用补光灯塞进衣柜深处,母亲红叶就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青花瓷盘里的蜜橘摆得像道几何题。
“浙大那位张教授家的儿子,去年刚评上副教授。”红叶用牙签戳起片苹果递过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人家研究人工智能的,跟你直播间那些粉丝不一样,是做正经学问的。”
吕安禾咬着苹果含糊应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她瞥到屏幕上跳出“鳄鱼哥哥”四个字,指尖飞快按灭屏幕。
昨天深夜这位榜四大哥还在直播间刷了三艘火箭,附言“十七过年要开心”,此刻却在哈尔滨帮榜六的肉肉挡相亲——听说他把茶厂的特级龙井当见面礼,唬得肉肉爸妈直夸“这女婿懂行”。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父亲身后跟着个穿驼色大衣的男人。
“这是张文轩,张老师家的。”红叶推了把吕安禾,“小轩刚从德国做访问学者回来。”
张文轩的眼镜片很厚,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吕安禾注意到他皮鞋上沾着泥点,大概是从乡下亲戚家赶来的。
四人围着八仙桌坐下,父亲打开一瓶五粮液,张文轩连忙起身去接,袖口露出块百达翡丽的手表。
“听说安禾是做主播的?”张文轩给吕安禾倒了杯果汁,“我妈总说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看直播,我在德国的时候偶尔也看。”
吕安禾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栋哥发来的消息:“十七,鳄鱼在哈尔滨把事儿办砸了,正被肉肉她哥灌酒呢。”
她刚想回复,红叶已经清了清嗓子:“小轩是搞科研的,安禾你平时别总对着手机,多跟人家学学。”
窗外突然响起鞭炮声,张文轩吓得手抖了一下,果汁洒在裤子上。
“不好意思。”他慌忙掏出手帕,吕安禾瞥见他手帕上绣着个“文”字。
“安禾小时候也怕鞭炮。”父亲笑着解围,“有次过年把自己锁在衣柜里,还是她哥把她拽出来的。”
张文轩刚想说什么,吕安禾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豪豪”两个字。她想按掉,手机却像长了腿似的从掌心滑到桌上,免提键被正好按开。
“宝贝儿,想我了没?”豪豪的声音带着马来西亚腔的普通话,透过听筒炸得满屋子人都愣住了,“我刚给你寄了槟城的豆蔻膏——”
红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抢手机。
吕安禾手忙脚乱地去按挂断键,张文轩已经站起身:“阿姨,叔叔,我突然想起实验室还有事,先走了。”
“小轩别走啊!”父亲想去拦,张文轩已经抓起大衣冲到门口。
他穿鞋时不小心踩掉了吕安禾的拖鞋,露出她袜子上绣着的卡通麦克风图案——那是肉肉送她的新年礼物。
豪豪还在电话里喊:“宝贝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身边有别人?”
吕安禾终于按断通话,屋子里只剩下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那是谁?!”红叶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你不是说没男朋友吗?”
吕安禾的手机又亮了,夜深发来条消息:“豪豪刚在直播间刷了100个火箭,说要帮你‘捉奸’。”
她突然想起忘了关直播后台,此刻100多万粉丝大概正在屏幕那头看这场闹剧。
红叶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红血丝,“张老师家的儿子,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
“我不喜欢他。”吕安禾突然提高声音,“他手帕上的绣字是机器绣的,说明他生活不能自理;手表戴在衬衫外面,根本不懂社交礼仪;还有他看我的眼神,像在评估实验数据!”
父亲把母亲拉到沙发上坐下,递给她杯热茶:“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转向吕安禾,“但你也该正经找个对象了,总不能一直做主播吧?”
吕安禾掏出补光灯往桌上一放:“爸,这是我的工作。昨天深夜还有粉丝在直播间跟我说,看我唱歌能让他忘记化疗的痛苦。”
她点开后台数据,“张文轩研究人工智能,我研究怎么让更多人开心,我们只是赛道不同。”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鳄鱼哥哥发来的视频请求。
吕安禾接起来,屏幕里出现张通红的脸,鳄鱼哥哥身后站着个穿貂皮的东北大长腿姑娘,正是肉肉。
“十七,我把事儿办妥了!”鳄鱼哥哥打了个酒嗝,“肉肉她哥说要跟我做茶叶生意——哎?你家怎么了?”
红叶凑过来看屏幕,当看清鳄鱼哥哥身后的肉肉时,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上次送你毛衣的那个小姑娘吗?”
鳄鱼哥哥的视频还没挂,肉肉凑到屏幕前做了个鬼脸:“十七,我哥说要跟鳄鱼哥合伙在哈尔滨开茶叶店,以后给你直播间送茶叶当福利。”
吕安禾笑着点头,突然发现窗外的阳光变得格外温暖。
也许过年回家的意义,不是要在相亲桌上找到标准答案,而是知道无论你在直播间里有多风光,总有群人在屏幕外为你留着盏灯。
她突然想起昨晚直播时,夜深刷了条弹幕:“过年回家,不是为了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
此刻100多万粉丝大概还在直播间等着她,而她知道,无论镜头内外,总有人在认真听她唱歌。
……
2025年2月的杭州,寒意还未完全褪去,西湖边的柳枝却已悄悄酝酿着新的生机。
杭州救助站内,工作人员王思文正小心翼翼地给张淑芬递过一杯温热的牛奶,看着她蜷缩在墙角慢慢啜饮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除了偶尔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回家”,没人能从她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张淑芬的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的沼泽,只有零星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她记得家门口有棵很高的桂花树,秋天会开出金黄的小花;记得母亲总爱在灶台前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记得自己曾抱着一个布娃娃在晒谷场上奔跑。
可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更找不到回家的路。
十三年前那个秋末的清晨,LS市的山区弥漫着薄薄的晨雾。张淑芬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却突然对熟悉的山路感到陌生。
周围的树木仿佛都长出了狰狞的面孔,耳边的鸟鸣也变得尖锐刺耳。她想转身回家,双脚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
那天,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口袋里揣着半块母亲做的米糕。
起初的日子,她靠着好心人施舍的食物勉强维生。有时在菜市场捡些别人丢弃的菜叶,有时在餐馆后门等着剩饭剩菜。
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的她,常常在街头徘徊,被人当作流浪汉驱赶。
她曾被好心的农户收留过半个月,帮着做些简单的农活,直到一次病情发作打碎了人家的瓷碗,又被送回了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