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也说是像了。”
问次予笑笑。
石子投入水中,表面波澜不惊,水面下究竟怎样谁又知道。
真的是他多疑了吗?
宴会散了后。
沈时段盘着手上的佛珠,陷入了沉思。
十几年前他在南方教书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空阔辽远却清宁安静的眼睛。
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沈时段心底最深的执念。
沈时段看过人间万象,见过太多太多痛彻心扉的惨剧,最终却被这样一双眼睛触动了。
像神明透过这一双眼睛温柔慈悲地注视人间。
有那么一瞬让沈时段觉得这个千疮百孔的人世还没有被抛弃。
这个国家还有救。
第一次见到小乞丐的时候是在茶馆。
那时候他坐了一个靠门的位置,与学生讨论,小乞丐本来趴靠在门口,然后慢慢挪了进来。
虽然没看着他,但就待在他们边上,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缩着,好像在听他们说话。
后来发现小乞丐会在他进入学校的时候跟着他。
他觉得有趣,也是起了几分怜悯,叫人别拦着小乞丐进入。
他发现小乞丐会在他讲课的时候乖乖缩在教室墙外面,好像在听课。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他一时兴起,招手把小乞丐唤过来考了考自己最近讲的问题。
令他惊讶的是,小乞丐对答如流。
就连当天讲的,对于他的学生们来讲有些难度的问题,小乞丐都能一一说出。
他从没见过那样聪慧的孩子。
当时他甚至起了心思收养这个孩子。
可就在他表露一点意思的时候,小乞丐当天下午就消失了。
像一只曾被抛弃过的小兽,不再对人类有一丝一毫信任。
他遗憾好久,慢慢也就淡忘了。
可今日的少年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孩子了。
问宅
问老爷子也确实是强弩之末了,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见问故的那一刻浑身一松,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精气神。
“问故啊……”
问老爷子拉着问故的手念念叨叨说了一大堆。
从他年轻的时候与问故母亲说到当年问故与他断绝关系。
好像是要将这一辈子的苦水倒出来。
问故的继母,当年买凶杀人的女人在这十几年间早死在了问老爷子的后院。
问老爷子断断续续地说着,时不时抱着问故痛哭流涕,最后说累了睡过去。
问故给他掖掖被子,出去的时候将门顺便带上了。
“父亲怎么样了?”
问二等在门口,见问故出来立刻问道。
“睡了。”
问故面上没有什么波动。
他清清楚楚看见了问二的敌意与防备。
他知道问二在防备什么。
他怕老爷子将问家给他。
果然。
“大哥,你已经不是问家人了,以后还是少回来吧。”
问二迟疑片刻,还是说。
问故摇头失笑。
其实问老爷子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点。
问二是个窝囊废,支愣不起来,问老爷子怕问家家业败在他手上,打起了他这个已经断绝关系的儿子的主意。
毕竟两个都是他儿子,给谁都是给,他最重视的还是谁能将问家发扬光大。
这才有了刚才拉着他诉衷肠的一幕。
可惜他算计了半天,没算计过人心。
两个都是他儿子不错,可是站在问二的角度,他未必愿意放弃原本唾手可得的家业。
或许问老爷子算计到了,但是并没有将二儿子的不愿意放在心上,又或许是,已经来不及在意了。
问家如今面对什么局面,恐怕只有问老爷子一个人清楚。
他又何尝不是将问故当枪使。
他自我安慰将整个问家给问故足以补偿,于是心安理得的算计。
问家此时就是个烂摊子。
问故或许能够捡起这一地鸡毛,但付出与得到远远不成比例。
简单说,就是不值得。
“当然,问二少放心。”
问故轻嗤一声。
求之不得。
问二这才稍微放心。
他这个哥哥向来清高,说不要便不会多看一眼。
可笑的清高。
问老爷子没睡多久,醒了以后慌忙找问故。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威风凛凛的问大帅此时已是日暮西山,被疾病摧残的苍老干枯的手覆在男人年轻的手上。
看起来怪心酸的。
问故垂眸,长睫挡住眼中平淡的情绪。
他的大儿子早就死了。
他本就是个冒牌货,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执念。
他没有立场更没有必要对问老爷子,对问家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过客。
至于问大公子到底怎么想,又是否原谅问老爷子……
跟问故没有关系了。
只是问老爷子到死都在算计,作为他的儿子,恐怕早就已经失望透顶了。
那个还未能在乱世崭露头角就过早离世的问家大公子死时大概是后悔的。
后悔生在问家这个复杂的家族,以至于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