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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得了贾珠的一些个书籍后,贾芸便一头扎进西廊下的小院里,真真是废寝忘食地研读起来。

也难怪他这般用功,眼见府试四月再过一月多便要到了,时日实在耽搁不起。

这些日子,贾芸恢复了每日上午去院里给姑娘们授课一个时辰。下午亦是恢复了练一个时辰的枪法,余下的工夫,全都扑在了那些书卷上。

可有一桩心事,始终在贾芸心头萦绕不去——便是城外三清观里那个灵秀的身影。

他与周璎珞虽不能时常见面,书信却是未曾断过的。

贾芸常寻个可靠的小厮,往来铁槛寺之时将其把写满心事的信笺捎去观里。

信里他有时会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字里行间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那股子笨拙又炽热的情意。

少女的回信总是来得慢些,字迹带着她性子里的爽利,内容多是嗔怪。

“呸!登徒子!尽写这些不正经的浑话!”

“谁要听你的劳什子故事!羞人!”

“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可每回斥责后面,字里行间总隐隐透着让他“下回再多写些”的意思。这般口是心非,倒是让贾芸每次读信时,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这期间,周璎珞也借着替父亲进城采买或是探望阿兄的由头,来过神京城两回。每回贾芸都想方设法挤出工夫,与她约在城西那处相对僻静的街市“偶遇”。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看似寻常的相遇,却连空气都甜腻了几分。贾芸会给她买刚出炉的糖饼,她会指着摊子上的小玩意儿评头论足,活脱脱一对陷在情网里的小儿女。

贾芸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牵她手的光景。

那也是在城西,在一个卖绢花的摊子前,他装作无意地碰着她的指尖。然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轻轻把那只微凉柔软的小手握在了掌心。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见周璎珞的侧脸和耳朵都染上了一层胭脂红。女

孩只象征性地挣了一下,便由他握着了。

那只小手软软的,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混着皂角清冽和阳光暖意的淡淡香气,让贾芸心口怦怦直跳,一路牵着她的手,直到巷口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贾芸心里盘算着,待这番科举有了结果,他便要带着天大的好消息去见她。

想来她定会欢喜得很。

贾芸甚至在脑海里描摹过无数遍,周璎珞听到喜讯时,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杏眼里会迸出怎样的光彩。

许是还会像往常一样,嘴上说着“哼,算你还有点出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说不定……还会容他轻轻抱一下?

这日,贾芸忙完手头琐事,便径直往威远镖局去。他想先寻周鉴师兄他们通个气,兴许还能结伴一同出城。

谁知到了镖局门前,却觉出几分异样。

往日里即便没有大队人马出发,门口也总有伙计洒扫、练功,很是有些生气。

可今日,镖局大门虽开着,里头却静悄悄的,一派门庭冷落的迹象。

贾芸迈步进去后,只见柜台后坐着个面生的账房先生正拨着算盘,另一旁的厢房内几个留守的趟子手也没精打采地靠在墙边。

“这位先生,请问周鉴、周铉几位镖头可在?”贾芸上前客气问道。

那账房抬起头,把贾芸上下打量一番,才慢悠悠道:“你找周家几位镖头?他们啊,不在这儿干了。”

贾芸一怔,只当听错了:“不干了?这话怎么说?是调去别的分局了?”

“不是分局。”旁边一个老趟子手从屋内走出插嘴道,语气里带着惋惜,“三天前,周老头带着他两个儿子走了,说是……不干这押镖的营生了。具体去了哪儿,俺们也不清楚。”

“三天前?”贾芸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为何这般突然?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老趟子手摇摇头:“俺们底下人哪里知道这些。只听说是周家老爹自己的主意。他们走得急,交接完手续,带着家当和家眷就走了,甚至两兄弟的月钱都还没算干净呢!”

贾芸呆立当场,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干了?三天前?那时他正埋头苦读,准备县试,竟对此事一无所知!

为何这般突然?师父他们遇着什么难处了?

怎么连个消息都不曾给他?

贾芸强自镇定之下又追问了几句,可镖局剩下的人确实知道得有限。

他心乱如麻,也顾不得多想。

于是贾芸立刻冲出镖局,在街口雇了辆马车,报上“城外三清观”的地名连声催车夫快走。

马车颠簸着出了城,贾芸的心也跟着车轮七上八下。

他不住地安慰自己,许是师父他们只是暂时回了老家,许是另有打算?

而然而当自己来到那座熟悉又破旧的三清观前时,贾芸的心彻底凉了。

观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涩响,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刺耳。

院里空无一人。

昔日练功的场地空荡荡的,石锁、兵器架都不见了踪影。

那间他们曾围坐饮酒、谈笑风生的正堂,如今只剩下几张歪倒的破凳子和满地的灰尘。

角落里,他曾帮周琬琰劈过柴的柴垛消失了,周璎珞喜欢坐着晒太阳的那块青石,孤零零地立在那儿,覆着一层枯叶。

贾芸快步穿过各个房间,厨房、厢房……全都空空如也。

不仅人不见了,连日常用的锅碗瓢盆、铺盖行李,也都搬得一干二净,仿佛这里从未有人长住过一般。

贾芸站在院子当间,茫然四顾。

早春的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贾芸不死心,猛地转身朝不远处的铁槛寺奔去。

他气喘吁吁冲进方丈禅房,也顾不得礼数,急声问道:“方丈大师!您可知我师父周奎一家,那三清观的人,他们去了哪里?为何突然搬走了?”

色空方丈正在闭目诵经,闻声缓缓睁眼。

他看着贾芸焦急失措的模样,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贾施主,此事……老衲亦不知情。周老施主行事向来洒脱,许是有了更好的去处,许是厌倦了此地清苦,携家眷云游去了罢。世间聚散,皆有定数。”

他的神色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云游?怎么可能毫无征兆?方丈,您真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吗?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色空缓缓摇头,语气依旧平淡:“不曾。老衲与周老施主虽是近邻,但道不同,平日往来不多。他的去留,老衲无从过问,亦不便过问。贾施主,既已人去楼空,何必执着追问?”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黯然袭上心头。

贾芸明白了,从周家决定离开却不告知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或许就已经划清了界限。

自己这个刚刚在科举路上迈出一小步的贾家子弟,与他们这样的江湖人家,终究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贾芸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低声道:“是……晚辈明白了。打扰方丈清修,晚辈告退。”

看着贾芸黯然离去的背影,色空方丈轻轻叹了口气:“痴儿。既已非同一世界之人,又何苦执着追寻?断了念想,于他,于周家,或许都是好事。”

贾芸独自一人沿着来时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那袭灵动的身影,那些书信往来,那些城西的“偶遇”,都像一场美梦。

如今梦醒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冷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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