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天井,走过挂满腊肉干货的廊道,光线逐渐变得昏暗。
土楼的深处,坐落着一座祠堂。
门前,站着一位正在打扫落叶的清瘦老人。
“九叔。”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阿缨,这位是?”
“九叔,这位是顾先生。”
雷缨有些不自然地侧了半个身子,“他……他想看看咱们祖祠里的那幅龙鱼图。”
她顿了顿,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
“他懂画,想看看能不能修。”
“修壁画?”
九叔的视线从顾屿的脸上慢慢下移,停在了他那双干净修长的手上,冷哼了一声。
“这么年轻?”
他忽然转头看向雷缨。
“丫头,你别是被这张脸给骗了吧?”
这话一出,雷缨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九叔您瞎说什么呢?”
她快步上前,半是撒娇半是羞恼地摇晃着老人的胳膊。
“人家也是好心!”
“再说了,那壁画都快烂成泥了,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又能怎样!”
“瞎说什么!不许亵渎!”九叔沉声打断她。
“年轻人,承明楼的龙鱼图,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的。”
老人看向顾屿,有些佝偻的背忽然挺直了几分,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顾屿听到这话,微微躬身,客气地说道。
“九叔,晚辈明白。”
“不过如果没有这个金刚钻,我也不会主动来揽这个瓷器活儿,您说对吧?”
九叔眼皮一耷拉,没有回应。
雷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九叔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良久。
“想看可以。”
九叔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了祠堂的入口。
“门开着,你自己进去看。”
“能不能看出门道,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谢谢九叔!”
雷缨兴奋得蹦了起来,拉起顾屿就往前跑。
祠堂内,光线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和香灰混合的味道,冰冷而肃穆。
正中的墙壁上,便是顾屿心心念念的那幅《龙鱼图》。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沉了下去。
这幅壁画……比照片上看到的还要破败!
画中鱼的部分,鱼尾从中断裂,鳞片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斑驳的土黄。
画中龙的部分,龙目处是一个空洞的白斑,像被硬生生剜去了眼珠,毫无神采。
整幅画斑驳不堪、死气沉沉,好似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年轻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九叔已站到了顾屿身边,神色凝重。
“这幅画,不单单是祖宗留下来的念想。”
“它更关系到我们【雷门枪】的精髓。”
“你如果真不懂,千万不要乱动,否则就是我雷家的罪人。”
雷门枪?
顾屿转头看向雷缨:“昨晚你用的,就是雷门枪法?”
雷缨下意识挺了挺胸脯,脸上浮现出一抹傲然:“没错。”
可话音刚落,九叔手中的笤帚就“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你昨晚又跟人动手了?”
“是那帮烂仔?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不许轻易在外面动枪!”
雷缨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眼神飘忽,小声嘟囔。
“没……没真打,我就吓唬吓唬他们……”
“那也不行!”
九叔吹胡子瞪眼。
“你当自己提的是烧火棍?”
“以你的功力,稍微认真一下就能让他们下半辈子都躺床上!”
“到时候留下案底,我看你还怎么考公!”
“我……”
雷缨被训得满脸通红。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只能拿眼角偷偷去瞟顾屿,心里一阵擂鼓,生怕他笑话自己。
但顾屿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这反而让雷缨更加局促不安了。
一旁的九叔见她那副模样,脸上止不住地抖了几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那面破败的墙壁,语气里满是无法言喻的落寞。
“枪法,枪法……如今的雷门枪,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真正的‘枪魂’,早就随着这幅画,一起死了。”
枪魂?
顾屿心中一动,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九叔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悠远的悲凉,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
“这枪魂,就是雷门枪的根。”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地开口:
“明末清初,咱们这闽西匪患四起。雷家先祖雷岳堂,早年在北方拜过名师,学了一身六合大枪的功夫。”
“六合大枪?”
拜网文和漫画所赐,顾屿对这门国术略有耳闻。
“是那大开大合、纵横沙场的破阵之术?”
“没错。”
九叔点了点头,看顾屿的眼神里,审视的意味淡了些许。
“九叔我来说!”
雷缨见缝插针,抢过话头。
她挺起胸膛,一脸藏不住的骄傲。
“祖师爷返乡之后,见乡邻常被山贼流寇劫掠,就决心改良枪法,筑楼护族!”
“毕竟你想啊,咱们这都是山路,哪像北方那边,有那么多的平地能尽情施展?”
她说到兴起,还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握着一杆大枪。
“所以祖师爷干脆缩短了枪身,弱化了那些长距离突刺类的招式。”
“转而强化了‘短扎’、‘快拦’这种近身缠斗的技巧。”
“特别适合在山地和土楼里这种狭窄的地方用!”
九叔瞥了她一眼,嘴里嘟囔了句“没大没小”,但眼里的那点自豪却藏不住。
点指了指祠堂里那几根粗大的顶梁柱,他接着说道。
“祖师还根据这楼里的地形,独创了‘坠枪封门’、‘旋枪守梯’这些招式,专门用来守卫楼道和门窗。”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顾屿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根柱子上。
柱身因为常年烟火熏燎,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但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光,依旧能看到上面布满了模糊的刻痕。
“系统,购买【土楼建筑大师】。”
【叮!购买成功,已消耗700点。】
听着这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顾屿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祠堂的墙壁,在大脑中飞速构建出整座承明楼的立体结构。
“不止如此。”他忽然开口。
“整座承明楼的设计,都和这门枪法息息相关。”
“你说什么?”
雷缨瞪大了眼睛,有些发懵。
目光从柱子移开,顾屿看向祠堂之外,语气平静说道。
“承明楼外墙的枪眼,比我见过的其他客家土楼都要更宽一些。”
“那应该不是为了弓箭,而是为了方便枪头的进出和转动。”
“楼内很多房间的格局,并不适合住人,倒像是存放兵器的‘武库’。”
“就连我现在住的那间,曾经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还有顶层的瞭望台,大门后的双重防御结构,以及门框上沿那道不起眼的凹槽,应该是用来落下栅栏的‘枪栅’设计……”
他每说一句,雷缨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这些她从小看到大的东西,在她眼里再寻常不过。
可被顾屿这么一说,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至于九叔,则更是讶异万分。
他没想到,这个外人居然会对这栋楼有着如此程度的了解。
而顾屿则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下了结论。
“显然,承明楼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一座普通的民居。”
“而是一座为了匹配雷门枪而建立的,巨大军事堡垒。”
祠堂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九叔的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死死盯着顾屿,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遇到了知音般的震撼与激动。
“好!说得好!”
“清康熙年间,有伙几百人的山贼围攻了承明楼三天三夜。”
“当时的传人雷守业,就带着几十个族人,用‘守梯枪’和‘封门枪’,从楼里硬生生扎伤了二十多个贼人,最后把他们逼退了!”
“对啊,我记得民国的时候,这里还做过游击队的据点,帮着打过坏人呢!”
雷缨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骄傲地补充。
而听着这些辉煌的过往,顾屿心湖则不住地激荡了起来。
一座楼,一门枪。
守护了一方水土数百年的安宁。
这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史诗。
可另一边,九叔眼中的光亮,却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面破败的壁画,语气里是无法言喻的落寞。
“是啊,何等威风……”
“可惜,楼还在,枪谱的口诀也还刻在粱柱之上。”
“可这画毁了,‘枪魂’……雷门枪最精髓之处,也就随着这幅画,一起死了。”
九叔猛地回头,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顾屿。
“年轻人,你现在还觉得,你只是在修一幅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