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眼过桥。
当这四个字从顾屿口中吐出时,楚心红脸“唰”地一下白了。
而那双原本还算平静的杏眼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放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痛楚,让她从那短暂的空白中回过神来。
下一秒,脸上的苍白便被潮红所取代。
“滚!”
楚心红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大门,胸口剧烈起伏着。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凤鸣楼,不欢迎你!”
她的反应比顾屿之前预想的还要激烈百倍。
那并非单纯的愤怒。
而是一种被揭开陈年伤疤后,混杂着屈辱、不甘和痛苦的爆发。
“心红!心红你冷静点!”
德叔慌忙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急得满头大汗。
“顾生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德叔也说不出来了。
而面对楚心红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顾屿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走。
甚至没有因为对方的怒吼而有半分退缩。
他只是站起身,目光清澈地迎上楚心红的怒火。
“楚小姐,我知道‘凤眼过桥’是楚家的禁忌。”
“我更知道,这道菜在百年前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它不仅仅是一道菜,它是粤菜登峰造极的技艺结晶,是那个时代饮食文化的缩影。”
“这样的艺术品,它的归宿不该是尘封的故纸堆,更不该成为某个人的心魔。”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窥探楚家的秘密,也不是为了什么噱头。”
配合【嘴强王者】的效果,顾屿的话极具感染力。
那双眼眸里,倒映着楚心红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我只是一个对这门手艺怀有至高敬意的后辈。”
“我真心希望,能亲眼见证这道传奇,重现天日。”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楚心红胸口的起伏慢慢平复了些许。
身为厨师,她最敬重的就是父亲对厨艺那份近乎偏执的追求。
但她最恨的也是这个。
如果不是这份追求,父亲就不会因为一道“凤眼过桥”而一蹶不振,画地为牢。
而顾屿的话,每一个字都踩在了她心里最矛盾的地方。
死死咬着下唇,楚心红的口腔里弥漫开一丝血腥味。
让她承认顾屿说得对?
不可能!
那岂不是承认了她父亲的偏执?
承认了她的想法,其实是一个笑话?
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楚心红冷哼一声。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用审视的目光再次打量着顾屿。
“复原失传百年的御膳?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一道菜背后涉及的刀工、火候、调味、食材处理,每一样都是千锤百炼的功夫。”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点了点后厨的方向。
“我告诉你,真正的厨艺,是在这里,和这里!”
“不是靠你那条皇帝舌就能做出来的!”
“你,配吗?”
连珠炮似的话语尖锐而刻薄。
楚心红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眼前这个男人知难而退。
可顾屿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等她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说得对。”
楚心红一愣。
“厨艺,确实是手上功夫。”
顾屿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
他的目光越过楚心红的肩膀,望向那扇通往后厨的门。
“所以,楚小姐不妨考校一下我的手上功夫,如何?”
楚心红的嘴唇动了动。
她发现自己所有的刻薄和嘲讽,都打在了棉花上。
对方非但没生气,反而顺着她的话,把她逼到了不得不接招的境地。
她又看向了顾屿的手。
依旧是那么的干净修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双会握菜刀的手。
好!
她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既然你自己要往刀口上撞,那就别怪我让你下不来台!”
……
凤鸣楼的后厨,与前堂的古雅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个由不锈钢和火焰构筑的世界。
热浪滚滚,蒸汽弥漫。
各种食材的香气与金属厨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紧张而有序的节奏感。
几个负责不同流程的师傅,正在各自的案台前忙碌着。
楚心红、顾屿、德叔三人的突然闯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都看什么!手上的活干完了?”
楚心红一声冷喝,后厨瞬间恢复了刚才的忙碌。
但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这边瞟。
走到一个巨大的水箱前,她停下脚步。
水箱里,一条通体火红、遍布蓝色星点的石斑鱼正在悠闲地游弋。
顶级野生东星斑,一斤过千,而且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楚心红侧过身,眯起眼看着顾屿。
“理论再好,手上没活也冇用。”
“把它给我处理了。”
“要求只有一个:完美剔骨,鱼肉不能有丝毫损伤,连鱼皮都不能破。”
话音刚落,后厨里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一位师傅手里的刀顿了一下,眉头忍不住地跳了跳。
众所周知。
东星斑以肉质细嫩鲜滑闻名,但也因此,它的肉质极易破损。
更别提它的骨刺细密繁多,紧贴着鱼肉生长。
想要在不损伤鱼肉的情况下,将一整副鱼骨完整地抽离出来……
若不借助机器,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完成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屿身上。
其中有同情,有好奇。
但更多的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及幸灾乐祸。
毕竟,他们刚刚已经从一个八卦的服务员那里,知道了刚才前面发生的事情。
然而。
顾屿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可以。”
他只是看了一眼水箱里的鱼,然后脱下外套,随手放在一旁。
紧接着。
顾屿挽起袖口,露出小臂,然后用洗手液,将双手和手腕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三遍。
每一个指缝,每一个关节,都清洗得一丝不苟。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走到刀架前。
片刀、文武刀、斩骨刀、柳叶刀……
每一把都保养得极好,锋利无比。
顾屿扫过刀架。
最后将手落在了最薄、最窄的一把上。
而当他的手指握住刀柄的那一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顾屿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前一秒,他还是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
而现在。
他身上所有的随和与散漫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还有一种与手中之刀融为一体的凌厉。
不知不觉间,师傅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楚心红的心也莫名地提了起来。
只见顾屿左手将东星斑捞出,一把按在案板上,右手握刀。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
刀光如一泓秋水,贴着鱼身,从鱼头到鱼尾一闪而过。
快!
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下刀、游走、转向、上挑……他的动作好似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韵律。
当然。
若光是这样,也仅仅只能说明顾屿的刀工不错而已。
可让楚心红头皮发麻的是。
在整个过程中,顾屿的眼睛,居然都没有一直盯着鱼身!
他仿佛对鱼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根骨刺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刀锋的每一次游走都精准地避开了鱼肉,只在骨与肉的缝隙间穿行。
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
顾屿手腕猛地一抖,刀锋在鱼尾处轻巧地一转、一挑。
下一刻,他左手拎起鱼尾,右手用刀尖轻轻一勾。
一整条完整的鱼骨便连带着鱼头,被他从鱼身之中,干干净净地抽离了出来!
那副白森森的鱼骨上,没有挂着一丝一毫多余的肉丝。
而案板上。
那片被剔除了骨头的鱼肉则晶莹剔透,完好无损。
火红的鱼皮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纹理,甚至连一片鱼鳞都没有掉落。
就好像它天生就没有骨头一样。
“嘶——”
凤鸣楼的后厨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楚心红则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这……这是庖丁解牛的……东星斑版本?
她敢肯定,就算是父亲厨艺最巅峰的时候,也绝对做不到如此的完美,如此的举重若轻!
这个男人……
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楚心红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复。
就在这时,后厨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不好了!楚姐!”
一个学徒打扮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给……给陈老板那桌的‘龙凤呈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