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雪落无声。
徐家大院,甲字六十三号洞府。
徐谦智脱下玄色大氅,露出一张团团富态的面孔,望着窗外漫天飞雪,指节轻叩紫檀案几。
默然半晌,他忽而长叹一声。
“走了也好……”
他似是对徐敬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徐谦智先是瞥了一眼案上堆积的雷法道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徐敬安仍是一身素灰布袍,身形挺拔,较之数月前,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渊渟岳峙。
徐敬安垂眸不语,指尖拂过怀中雪狐蓬松的背毛。
小东西惬意地眯起琉璃眼瞳,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徐敬安面色沉静如水,缓声问道:“爹,老七走的水路?”
“嗯,”徐谦智收回远眺的目光,缓缓颔首,眉宇间凝着一丝郁结,“从芦苇荡码头登的舟,顺赤江而下,不日便可入海,直抵云海宗山门。”
“爹,什么时候……”
徐敬安目光微转,望向南面那片被风雪笼罩的巍峨院落,正是赵家大院所在。
徐谦智会意,袍袖一拂,起身道:“随我来。”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内室密室。
徐谦智指诀变幻,数道灵光打入四周墙壁,一层肉眼难辨的淡金光幕荡漾开来,将内外隔绝。
密室仅丈许见方,四壁空空。
正中两方蒲团,一盏青灯,光线昏黄,映得徐谦智圆润的面庞也多了几分肃杀。
“过些日子,你爷爷大寿,矿区那边准备好了吗?”
“父亲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阵法令牌、接应人手、隐匿路线皆已反复查验,只待信号。”
“只消两个时辰的功夫,家中的妇孺便可转移……”
“嗯,不错,你办事,我放心。”
徐谦智略作停顿,指节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数下,声音压得更低:
“赵家那边……情况有变。”
“糊涂道长这几日借着韩玄之胡闹探过赵家底细,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一位筑基修士。”
“虽只是初期,但……如此一来,赵家明面上的筑基修士,便有六人之多。”
徐敬安眸光一凝:“六位?加上他们可能隐藏的后手……”
“不错,”徐谦智面色阴沉,“你爷爷与你二伯反复推演,你外公韩庄主与糊涂道人两位筑基后期定然不可能拼死斗法。”
“我等突袭之下,或可斩杀其顶尖战力,但想要将赵家连根拔起,尽灭其筑基……”
“难!非常难!”
“只要走脱一人,便是遗祸无穷。”
“我徐家根基尚浅,族中嫡系子弟修为未成,经不起这等筑基修士无休无止的报复袭杀。”
洞府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风雪呜咽,以及小狐偶尔舔舐毛发的细微声响。
炎阳石的红光映在父子二人脸上,明暗不定。
“所以……原定于祖父寿宴之时的行动,暂缓?”徐敬安沉吟道。
“缓兵之计,无奈之举。”
徐谦智长叹一声,“赤江城内这条二阶下品灵脉,乃是我两家立身之本,谁也无法舍弃,退无可退。”
“灭赵之事,需得再做筹谋……”
徐敬安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可惜。
灭赵之事,徐家上下谋划了数年……
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筑基修士往往十几年才出一个,没想到啊……
徐谦智忽地抬头,望向徐敬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为父不日将再赴祁燕山庄,与你外公详商,看能否再联络几位知交好友。”
“此外,北边大燕山坊市的黑驼老人,或许也能以重利说动……”
“家中之事,尤其是矿区那边,为父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最为稳妥。”
“你行事沉稳,心思缜密,远胜同龄人,有你在,为父方能安心外出奔走。”
徐敬安迎上父亲的目光,并无推辞,只是平静颔首:
“父亲放心,矿区之事,孩儿必当尽心竭力,确保无虞。”
看着儿子如此懂事,徐谦智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他沉默片刻,忽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看似寻常的织锦储物袋,递了过去,语气尽量显得平淡:
“这里面是五百下品灵石,还有一些我早年收集的丹药,听老七说你近来对丹道颇有兴趣,或可参详一二。”
徐敬安微微一怔,并未立即去接。
徐谦智见他不接,直接将储物袋塞入他手中,语气坚决:
“拿着!你为家族,已然牺牲良多。”
“你给老七备下的那三百下品灵石,为父已经知晓……”
“敬仪性子耿直,无法打理家务……”
“你二伯说你感悟剑意的时候藏着掖着,不愿出手。”
“为父也看的出来,你是在顾全大局,知道矿区那边没人盯着不行,所以你便自愿放弃了拜入金丹宗门的机会。”
徐谦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欣慰,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徐家子弟相互扶持,悲的是徐敬安的性子太过憨厚。
那可是金丹宗门,凡是修道的,就不可能不憧憬。
赵家的人为了这个名额,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灵石资源,斗了多少次法。
可徐敬安却轻飘飘的放弃了,让给了自己的弟弟。
“记住,你是兄长,照顾弟弟,理所应当,但切莫因此苛待了自己!”
“修行之路,财侣法地,财居其首,万万耽搁不得。”
徐谦智顿了顿,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拍了拍徐敬安的肩头:
“你自幼便有主见,修行刻苦,如今更是进境神速,这些为父都看在眼里。”
“家中诸事繁杂,难免牵绊修行,这些灵石与丹方,算是为父与你二伯的一点心意,望你道途顺畅,早证大道。”
话语平淡,却如山间细流,润物无声。
徐敬安握着手中的储物袋,感动之中却夹杂着些许无奈。
在拜入金丹宗门的事情上,徐谦智是误会了,但他也无法言明,只好将错就错了。
徐敬安深深一揖:“多谢父亲,孩儿定不负所望。”
徐谦智欣慰地点点头,又嘱咐了些矿区管理的细务,便起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徐敬安独立洞府门口,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
良久,方转身回到室内。
他打开储物袋,神识一扫,里面码放着整齐的五百下品灵石,灵气氤氲。
旁边还有十余个玉瓶,皆是一阶高级丹药。
徐敬安长叹一声,目光幽幽,看向窗外:
“唉……徐家……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