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大院。
甲字一号洞府,四季如春。
枯瘦的老人靠在檀木椅上,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缓缓舒展。
他那双深陷的眼珠在徐敬安身上来回扫视,浑浊的瞳孔里迸发出一丝精光,唏嘘道:
“炼气七层?”老人的声音沙哑无比,“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引气入体都还没摸到门路……”
徐敬安面色平静,微微躬身,轻声道:“都是家族托举……”
老人抬手打断徐敬安,嘴角一咧扯动了脸上的皱纹。
“你小子,以前就沉默寡言,在矿区混了些日子,怎么和老二一个性子了?”
徐敬安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眼前这个老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就是徐敬安的祖父徐思危。
筑基后期的他本该神完炁足,此刻徐思危却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徐敬安关心道:
“祖父的身体……”
徐思危撇了撇嘴,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淡然道:
“安心,筑基寿三百。”
“我这不过是早年间留下的暗伤罢了,只是不能结丹,其余没什么影响。”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个一两百年,够看着你们这些小辈折腾了。”
他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老大家的那个小子在码头干得不错,修为比你差一线,炼气六层。”
“你和你那个弟弟如今都成了炼气七层,倒是我徐家三代中修为进境最快的了……”
说罢,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
“但你心性不行,金丹宗门的机缘,你居然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你要记住!仙道就一个字,争!”
“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
看着徐敬安俊朗的面容,徐思危忍不住感慨道:
“你小子长得和我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知道没有一副好皮囊,你祖母也未必看得上我。”
徐敬安谦逊的笑了笑,只听徐思危继续说道:
“我徐家治下,万里赤江,四渎八流,其中生灵不计其数。”
“未必就没有上品乃至天品灵根的天骄。”
“可你要知道,我们不缺天才,缺的是资源。”
徐思危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江面。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仿佛一株倔强的老松。
“你收入麾下的那个李二牛,与你一样都是中品灵根,可你自幼在我徐家长大,如今已经是炼气后期的修士。”
徐思危突然转身,目光如炬,声音淡漠:
“而李二牛呢?”
“若非我徐家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注定要在那一亩三分地里耗尽一生。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命运——娶个村妇,生一堆崽子,天不亮就得跪在举人老爷的田埂里刨食。”
“倒四六分租,若遇丰年,东家便说粮价贱,逼着折成银两交租;若逢灾年,东家则是一口咬定必须足额交粮。”
老人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痛楚:
“青黄不接的年头,家里米缸见底。他不得已走向‘济民仓’,借一石糙米,秋还一石五斗,这就叫‘驴打滚’!亲生的女儿送进举人老爷的府里为婢,才换来三石救命粮!”
他重重一拳砸在窗棂上,枯瘦的指节瞬间发白:
“这还算好的,若是遇上灾年,决堤、瘟疫、徭役……”
徐思危猛地摇头,眼中闪过深刻的痛苦,“我曾经,就活在那个层次。”
“所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徐思危缓缓走回座位,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徐敬安:
“不怕你笑话,老夫的第一笔资源,是从你祖母身上得来的。”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弧度,似笑非笑,“那时候这里还是田家的地盘,我的老丈人,是个坊市管事。”
“对你来说,一个小小的管事算什么?就算是坊主,在你面前也要低头……”徐思危忽然冷笑一声,“但你可知,对当时的我而言,他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都是仰仗祖父虎威……”
徐思危抬手打断了徐敬安的话,眼神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艰难的岁月:
“我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能吃上一口带肉的饼子。”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里带着对往昔的贪婪,
“六枚大钱一个的杂面胡麻饼,里面有一层薄薄的羊肉馅儿。再加一枚大钱,便能刷上一层大油……”
徐思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迷醉的神色:
“大油加热,刷在油馍两面,一口咬下去,里外冒油……吃完后还要把手指头挨个舔干净。那滋味……”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就是我当时的全部念想!”
徐敬安垂首闭目,静静的听着。
“那个老家伙。”徐思危的声音突然变得生冷,
“修了一辈子才炼气六层,早年落下暗疾,还伤了子孙根,就剩下你祖母这一个独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打听到他吃金尾鲤对暗伤有帮助,就每月下一趟赤江抓鱼,风雨无阻……那时的我尚未修炼,这一抓,就是四年!”
徐敬安闻言,不禁正了正身子,看向祖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意。
金尾鲤属于一种宝鱼,没什么实力,但药用价值极高。
徐家码头的渔业市场里常常能叫价到一块下品灵石以上。
因为其生活在赤江水下五丈多,就算是水性再好的渔家子,也难免失手。
而赤江里面多少妖兽,一旦失手,便是命丧黄泉。
“四年后,我跪在雪地里整整三天,那个老东西终于开口了。”
“他问我想要什么?”
徐敬安试探着说道:
“功法?资源?”
徐思危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即使眼前之人是他的亲嫡孙,可徐敬安自幼的生活太优渥了。
他缺少了一种迫切改变自身命运的力量,这种力量名为……
野心!
依徐思危来看,三房的两兄弟天赋和实力都不错,未来必然是徐家的顶梁柱之一。
他必须要让徐敬安像他一样保持着强烈的野心,只有野心才能让家族不断地扩张!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愿意和徐敬安说这么多的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吞并赵家。
徐思危年轻的时候,下水抓鱼,寒来暑往,足足四年,伤了五脏根基。
等日后有了资源,身体却落下了病根,纵使是数百年的药材,也无法根治。
故而徐思危知道今生已经无望结丹,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在他有生之年的时候,灭掉赵家,一统赤江!
老人突然前倾身体,枯瘦的手掌紧紧抓住扶手,青筋暴起,和徐敬安头顶着头:
“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洞府中回荡。
“是一个机会!”
“是一个能让我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