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苍山脉深处,风雪如刀。
劫修墨太虚踉跄奔逃于荒岭之间。
一身玄色短打早已被血污浸透,左臂齐肩而断,草草包扎的伤口仍在渗血。
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的凶戾之气一扫而空,如今的脸上只有惶然无措。
“徐家……徐家!”墨太虚紧咬牙关,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奋力逃命。
寒意刺骨,他却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烧。
忽闻破空声至!
三道身影自雪幕中踏出,成品字形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者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落拓,面容清癯,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无鞘铁剑。
左首汉子魁梧如山,虬髯戟张,豹头环眼,蒲扇般的大手中握着一对乌沉沉的镔铁判官笔,笔尖幽光流转,煞气逼人。
右首则是个身形灵动的少年,面容尚带几分稚嫩,眼神却锐利如鹰,十指修长,指尖有七点淬毒寒芒若隐若现。
“墨三爷,别来无恙。”青衫客拱手,笑意温润。
语气平和得像是在问候故友,然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肃杀。
“我们兄弟三人,特来向三爷求借一物。”
墨太虚瞳孔骤缩,心直往下沉,强自镇定道:“无鞘剑、判官笔、透骨针……借什么?”
“三爷好记性。”青衫客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某家姓陈,名观鱼。这两位是某结义兄弟,石猛、孟翎。”
石猛声若闷雷,早已不耐,吼道:“大哥,跟这老匹夫废什么话!”判官笔一错便要上前。
陈观鱼抬手虚按,目光仍锁着墨太虚:
“三爷,兄弟几个想借您头颅一用!”
“痴心妄想!”陈观鱼话音未落,脸色阴晴不定的墨太虚瞬间暴起发难!
独臂挥出十丈黑绫,绫首系着枚摄魂铃,叮当乱响间幻影重重。
“破!”
早有防备的石猛怒喝如雷,判官笔搅动风雪,刚猛的气劲将黑绫撕得粉碎。
孟翎身若鬼魅,七点寒星直取墨太虚周身大穴。
陈观鱼铁剑倏出,只见一道青虹裂雪而过。
墨太虚喉间绽出血线,眼中惊骇凝固。
“好……快的剑……”尸身轰然倒地。
“三爷好走。”陈观鱼叹道,“您老人家到了九泉之下,想必也能理解我们兄弟……散修苦啊……似那无根浮萍,终日搏命不过换几块灵石。”
“我等兄弟飘零半生,总该寻个归宿。”
陈观鱼振去剑血,俯身,以雪拭净首级,装入早已备好的木匣。
三人对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身默立片刻。
年纪最轻的孟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大哥,那位徐四少爷……当真会收留咱们兄弟?”
石猛亦是皱眉,瓮声瓮气道:“俺听说这些世家子最重出身……”
陈观鱼望向赤江城方向,眼神在漫天风雪中明灭不定,幽幽道:
“那位四少爷的剑,我在翠微楼看得分明,藏锋于鞘,隐而不发……我练了一辈子的剑,那种感觉,错不了……”
“为兄若是所料不错,整个翠微楼的比试,都是为徐家兄弟安排的罢了,其余人都是陪衬。”
“大哥,何出此言?”
陈观鱼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腰间铁剑:
“没什么,实力不济罢了,我等实力确实不如徐家那位七少爷,人家肯给我们这些泥腿子一个感悟剑意的机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
三日后,矿区。
甲字一号洞府。
徐敬安一袭灰袍,斜倚云床。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怀中通体雪白的小狐。
那小狐眯着眼,喉间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尾尖两点朱红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忽然禁制波动,徐敬绮快步入内。
她手中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檀木盒子,神色间带着几分古怪,敛衽一礼道:
“四少爷,有人把劫修的脑袋送了过来……”
徐敬安眉头微颦,疑惑道:“哪个劫修?”
“墨太虚,先前夜袭矿区的修士……”徐敬绮将木盒置于一旁案上,轻声道:
“前些日子墨家四兄弟在应苍山一带出没,矿区的铁执事带人去杀了三个,跑了一个墨太虚。”
“来了三个散修,把墨太虚的脑袋送回来了……”
徐敬安神色微动,露出恍然之色。
墨家兄弟不过疥癣之疾,几个年岁过百却仍在炼气七层徘徊的劫修,确实难入他眼。
当初他也只是听闻余孽未清,随口对矿区护卫提了一句。
没想到徐铁他们倒是上了心。
更没想到,竟然有外人插手。
“他们要干什么?”
“想见您……”
“什么修为?”
“两个年长的约莫炼气六层,那少年应是炼气五层,气息尚算凝实。”
徐敬安略一沉吟,指尖轻轻敲击云床边缘,片刻后淡然摇头:
“不见,给他们一笔灵石,打发走吧。”
“是。”徐敬绮应声,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徐敬安将怀中似已熟睡的小狐轻轻安置在铺着软绒的玉篮中。
快步走到案前,开始翻阅近日矿区的卷宗。
武家与安家被调离后,新提拔的祁家与连家倒是雷厉风行,很快接手了矿务。
短短数日,触碰到码头和药园原有家族利益的武安两家便开始频生事端。
那两家的领头人虽四处奔走,给族中几位管事塞了不少好处,可惜收效甚微。
想重返矿区?
祁家与连家好不容易得来的肥缺,岂会轻易拱手相让?
一桩桩、一件件的贪墨旧案被毫不留情地翻出。
武安两家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昔日的嚣张气焰,早已被磨平殆尽。
……
矿区辕门外。
散修三兄弟跪在漫天大雪之中。
孟翎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飞舞的雪花,死死盯住校场内那根碗口粗的旗杆。
杆顶上有一面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略显褪色的青旗。
“赤江徐氏……”
他喃喃低语,凛冽的寒风对他们这等炼气中期的修士而言并无大碍。
真正煎熬的,是内心那份逐渐消散的期待。
他们兄弟本以为能凭借墨太虚的脑袋充作投名状。
就算不能拜入徐家四少爷的门下,也能在徐四少爷的产业里讨个活计。
毕竟他们两个炼气六层,一个炼气五层,实力也不算太弱,来之前也算有几分信心。
他们暗中给那位女执事塞了不少灵石。
可那位女执事回来后却是将灵石退还,又给了他们一笔灵石,便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陈观鱼三兄弟无可奈何,舍不得放弃攀附徐家的机会。
他们知道,此次一退,便再也不可能和徐家沾上半点关系。
“大哥!”石猛喉头滚动,声若闷雷,“何苦作践自己?这徐家分明...”
“噤声!”陈观鱼目视前方,神情坚定,“当年你我兄弟三人蜷缩在破庙分食馊馍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叩仙门?”
“如今在仙界漂泊半生,终该寻个去处……”
“徐家一门四筑基,根基深厚,在这赤江流域乃是擎天巨擘。”陈观鱼继续道,像是在说服兄弟,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可我们呢?连炼气后期都未曾踏入,无根无萍,人家凭什么要轻易收留我们?”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跪下去?”石猛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陈观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
“等……”
“大哥!”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