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盏中灵茶氤氲,水雾如纱。
他双手接过那枚玉简。
神识一扫,心下顿时了然。
这家书倘若用寻常传讯玉符,顷刻可达。
可徐敬仪这小子却偏要大费周章,借吴瑾萱之手转交这亲笔玉简。
再说来与不来俱是无所谓,以他们兄弟二人血浓于水、肝胆相照的情分,何须告罪?
这小子暗藏其中的那点小心思,此刻便是昭然若揭,欲盖弥彰。
先前徐敬安因自身道途考量等复杂原因,毅然拒绝了拜入金丹宗门云海宗的机缘。
而在心思单纯的徐敬仪眼中,这无疑是哥哥爱护他,将天大的机缘拱手相让。
故而徐敬仪心中始终耿耿于怀,认定是自己挡了哥哥的青云道途。
他便冥思苦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想借着吴瑾萱的关系,为徐敬安另辟蹊径。
盼着自家哥哥能少走些弯路,早日踏上通天大道。
毕竟吴瑾萱不仅出身于底蕴深厚的金丹家族,自身更是糊涂道人的亲传弟子。
身份尊贵,背景非凡。
二人若是能有些许缘法……
念头及此,徐敬安唇角一勾,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这小子,真是乱点鸳鸯谱。”
如此拙劣而又直白的牵线搭桥,也唯有敬仪那般少年心性、赤子情怀方能想出,纯粹得令人不忍苛责。
他目光微抬,掠过对面女子绝美的侧颜。
以吴瑾萱的玲珑心窍,徐敬仪这等小心思,她定然也是心知肚明。
她能应允此事,甘当这“传书人”,大概率是看在徐敬仪的授业恩师——烈阳真人的金面上。
只因烈阳真人与吴瑾萱的师尊糊涂道人,同出于青云一脉,师兄弟情谊深厚,关系非同一般。
徐敬安心中虽暗笑弟弟心思单纯,行事鲁莽,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
他执起面前那杯灵气盎然的香茗,声音温和:
“有劳仙子千里迢迢,亲自送递家书。”
“愚弟年少顽劣,心性未定,在宗门之中,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仙子念其年幼,多多照拂一二。”
吴瑾萱眸光微转,似笑非笑地掠过他俊朗的侧脸。
她确实早已看穿了徐敬仪那点小心思,初时觉得好笑,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意。
但转念一想,徐敬仪此举虽然唐突,却并无恶意,纯粹是一片赤诚为兄之心。
加之这徐氏兄弟二人,弟弟已是天资卓绝,名动一方。
兄长徐敬安更是风姿卓越,容貌俊逸不凡。
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倒也让人生不起厌烦之心。
于她而言,传书不过是顺手之事,略施小惠,结个善缘,亦无不可。
故而,她便应允了下来。
此刻听闻徐敬安此言,她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转动着青瓷茶盏。
“徐道友过谦了。令弟天资卓绝,根骨上乘,如今又得烈阳真人青眼相加,悉心栽培,前途不可限量,何须他人过多照拂?”她语声清脆,话锋却轻轻一转,
“倒是徐道友,昔日翠微楼中藏锋敛锷,令人扼腕。”
“不知如今时过境迁,道友可还是执着于家族琐事,不愿清修无上大道?”
这话问得十分直接,徐敬安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着的一丝惋惜。
徐敬安执起那杯灵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眉眼间的神色:
“大道三千,各有机缘。敬安愚钝,能于家族中略有贡献,已属侥幸,不敢贪多务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谦逊至极。
吴瑾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又道几分可惜。
她自幼见惯天骄,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欲囊括百家之长,求一个长生久视,证一个无上大道?
如徐敬安这般年纪,便能如此清醒自知,甘于平凡,将自身定位放得如此之低,当真是少见。
可惜……真是可惜。
她心中暗叹,若徐敬安身具上品灵根,哪怕是出身差一些,凭借这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心性与通透悟性。
假以时日,金丹必成,便是凝结元婴,也未必没有一线希望。
可偏偏,他只是个中品灵根,这在资源有限的修真界,若无逆天机缘,几乎注定与金丹大道无缘。
她不由想起徐敬仪那小子在她面前,将他这位兄长夸得天花乱坠的模样。
那般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维护,与她此刻所见徐敬安的“自甘平凡”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徐道友过谦了。”吴瑾萱浅啜一口香茗,目光投向楼下人群,似是无意般提起:
“这筑基丹,觊觎者甚众,我听闻赵家那位新晋的炼气圆满,对此志在必得。”
徐敬安淡然一笑,不动声色道:“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
“若是单凭一口心气就能成事,赵家那位天骄恐怕已经是元婴老祖了……”
“噗嗤……”吴瑾萱一个没忍住,竟是笑出了声。
她连忙以袖掩唇,却见徐敬安正用略带一丝诧异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疑惑她为何发笑。
她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一直蔓延至耳根,如同白玉染上胭脂,更添娇艳。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声如蚊蚋:
“抱歉,是瑾萱失态了……”
心中却暗道,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没想到说起话来,竟是这般……
她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饰过方才的慌乱与尴尬。
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已恢复了那副清冷出尘的仙子模样。
只是耳根处尚未完全褪去的绯红,泄露了她方才的窘迫。
她正色道:“拍卖大会需待三日后方才开始,徐道友初来渡元仙城,想必也无甚要事。”
“明日恰巧有一场论道法会,乃家兄吴瑾瑜做东主办。”
“不知徐道友可否赏光,随我一同前往?”
徐敬安眉头微颦。
怎么又是论道法会?
他心下有些无奈。
这些世家子弟、宗门天骄,不好好闭关潜修,感悟天地,增进修为,怎的如此热衷于举办各种法会?
一群大多还在炼气期徘徊的小辈,论的又是哪门子“道”?
无非是借此机会交际应酬,炫耀天赋,或是拉帮结派罢了。
于修行实则益处寥寥。
再者,吴瑾萱姿容绝世,如明珠生辉,无论行至何处,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跟着她一同前往这等场合……
红颜祸水,自古皆然。
必然招致无数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与不必要的麻烦,这绝非他之所愿。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与歉意:
“道友盛情相邀,本不应辞。只是……”
“此番敬安并非独行,尚有家族长辈在侧。”
“拍卖会在即,城中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云集,长辈处恐需晚辈从旁协助,多方打点周旋,实在不便分身……”
吴瑾萱闻言,却是不急不恼。
她执起桌上那只素雅的白玉茶壶,优雅地为徐敬安续上半盏灵茶。
动作行云流水。
“徐道友此言,未免有些推脱之嫌了。”她抬起眼眸,轻声道:
“明日这场论道法会,虽由家兄主持,但渡元仙城方圆千里之内,稍有头脸的青年才俊,各大世家、宗门的杰出子弟,皆会应邀赴会。”
“道友风姿卓绝,见识不凡,岂可效那潜渊之蛟,一味藏踪匿迹,徒然埋没了才华?”
她语声微顿,目光盈盈落在徐敬安脸上,
“况且,当初道友已拒我一次。”
“此番我亲奉令弟家书,又亲口相邀,道友若再推拒,岂非显得小女子,不识东岳俊杰?”
话已至此,几乎是将徐敬安所有的退路都封死。
再拒绝,便是不近人情,不识好歹,甚至可能拂了徐家与青云一脉的颜面。
他抬眸迎上吴瑾萱清冽的目光,终是颔首,执礼如仪:
“仙子言重了,令徐某汗颜。”
“既蒙仙子不弃,屡次青眼相看,若再推辞,便真是敬安不识抬举,枉负仙子一番美意了。”
他顿了顿,郑重道:“明日法会,敬安定当准时赴会,聆听高论。”
吴瑾萱唇角微弯,似雪后初霁,明丽不可方物:
“如此,瑾萱静候道友仙驾。”
她自袖中取出一枚镌刻云纹的玉柬。
“此乃法会信物,持此可直入内庭。”
徐敬安双手接过,触手温润,知非凡品:
“多谢道友。”
吴瑾萱见他收下,眼底笑意更深。
她缓缓站起身,衣裙曳地,如云霞流泻。
“既已约定,瑾萱便不多做打扰了。”
“徐道友想必还需与家族长辈商议拍卖会事宜,我们……明日再会。”
徐敬安也随之起身,执礼相送:“仙子慢行。”
吴瑾萱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步履轻盈,身姿婀娜。
徐敬安轻叹一声:
“论道法会……吴瑾萱……徐敬仪这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