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街没有阳光。
永远阴冷、潮湿,铁皮搭成的屋檐延绵交错,脚下是废弃的劣质魔晶石碎渣和炼金废品碎渣还有泥土混成的泥泞。每一步,鞋底都要陷进泥里。
肖恩背着破布袋,走在最前头。
身后几个少年快步跟上,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却都学着正街孩子的样子,把头发往后梳,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绳子扎住,像是这样就能看起来“体面”一点。
一个高个少年兴奋地搓着手,指尖沾着黑泥:“今天教会那边发恩赐饼!据说掺了点安定草粉,能缓解情绪!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分到微光面包呢!”
另一个翻了个白眼,扯了扯自己打着补丁、边缘绣着歪歪扭扭仿制圣纹的袖口:“发微光面包那是前年的事了!你就别做梦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马上就到侍从选拔了吧?谁知道呢,要是我们里头哪个被挑中了,学到了点啥……哪怕是最低阶的清洁术呢?”
“呃哈,你?”一个胖点儿的小个子立刻嗤笑起来,他脖子上挂着个模仿护身符的玩意儿,“就你这连祷文都背不顺的德行?神殿的水晶一照,怕是连点魔法都照不出来!”
“你行你上啊!”
“我才不稀罕那玩意儿……”
胖少年嘟囔着,眼神却泄露了向往,“不过,真的……要是能去正街就好了。听说那里的水喉一拧开,流出来的是净化过的活水……不像咱们这儿,连喝口水都得求着净水壶别又失效……”
说着说着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没人再提被选中的可能。因为他们都知道,地下街的无姓者,没有身份,没有离开的资格。
即使走到出口,也会被守卫用探测身份的魔法阵扫过,然后被被打回这泥泞的深渊。
肖恩没回头,淡声道:“你们吵得我头疼。”
有人在后面接话:“诶肖恩,你妈前两天……不烧了吧?”
“退了。”他语气平静,“还喘。”
“愿弥雅保佑她。”一人低声念出神名,手指在胸口画了个生涩的圣徽。
另一个少年立刻嗤笑一声:“神要真有空管咱,怎么不直接送我们个出城证?或者显个灵,把这该死的污水净化阵修好?”
他踢了一脚旁边一根锈迹斑斑早已失去魔力回路的金属管道。
“闭嘴吧你!”小胖紧张地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小心被巡逻的执事听见,抓你去静思室听一整天圣言咏唱!你们听说没?就前天那老瘸子,就因为在酒馆抱怨了一句圣光也照不暖老子的破被子,结果被拖去教会地牢……听说是圣骑士团动的手,用了真言术逼问同伙!”
高个少年吞了口口水,脸上血色褪去:“哪个圣骑士?”
“还能有谁?”
小胖的声音带着恐惧,“那个灰烬瑟兰德!因为要选侍从最近他就在地下街!听说他昨天遇到一个偷教会恩赐饼的孩子,直接烧焦了那孩子的腿!骨头都露出来了!疯狗!那就是条教会的疯狗!”
“嘘!”几人脸色煞白,赶紧闭嘴,彼此交换了一个充满恐惧的眼神。
他们拐入教会前的小广场。那教会修在最宽阔的那块地上,虽然外墙也布满污迹,但明显经过加固术的处理。
墙上悬着一幅用荧光颜料绘制但已然褪色的弥雅圣像,神明垂首,披着圣袍,似怜悯众生。
广场上的人队排成一列,低声咳嗽此起彼伏。
教会只在“选拔”前夕施舍,便也有无数人为此排队数个时辰。空气里除了臭气熏熏的汗味,还飘散着一股安神熏香的味道。
穿白袍的神官站在石台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微光,他一边用悦耳的声音低声祝祷,一边将粗糙的恩赐饼和泛黄的浸染过防霉药水的布料分发下去。
“愿弥雅之光照耀你们,涤净污秽,赐予安宁。”神官的声音如同咏叹调。
肖恩走上前,伸出沾满泥污的手,指尖碰触那面包时,耳中却听见一句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些在泥淖里打滚的蛆虫……连呼吸都带着腐臭。】
【真要从这种污秽中挑选侍从?至高弥雅在上,这简直是对圣光的亵渎!只求别分到我手下教导……看一眼都嫌恶心。】
他神情不动,只轻轻后退一步,垂首道谢。
“感念圣恩,愿弥雅之光保佑。”
神官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泥腿子少年会说出如此“得体”的话。他嘴角那抹温柔的弧度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敷衍地点点头,转向下一个人。
肖恩拿着那团面包,咬了一口。粗糙的麦麸刮着喉咙,他嚼都没嚼,便硬生生咽了下去。劣质面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定草粉的涩味在口中蔓延。
神明真的存在吗?或许吧。
只是祂的恩典,从不为这些“无姓者”显化。
拿到面包后,一行人便各自回家。肖恩回家的路,要穿过弥漫着刺鼻炼金废料气味的下水道,和好几排依靠着旧时废弃魔法防御工事残骸搭建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的棚屋。
早些年,国王雷欧纳四世曾宣称要翻修地下街,后来愿意出资的贵族死于一次离奇的实验室魔力反噬事故,于是地下街依旧是地下街,只是多了些危险的魔法废料堆积点。
他的家,在一个巨大废弃仓库的角落里,用锈蚀的铁板、断裂的魔法傀儡肢体和木架拼凑起来的低矮窝棚,连寒风都挡不住。
肖恩还没推门,就听见屋里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动作顿了一瞬,掀开帘子走进去。
“肖恩?你回来了?”女人挣扎着要坐起,脸颊瘦得只剩骨架。
她刚一动,就又咳了一声,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床沿。
肖恩走过去按住她的肩,低声:“别动。”
女人慌忙道歉,声音嘶哑得厉害:“对不起……妈没用……连口热饭都煮不了……我以为你要饿着……”
肖恩没说话,只从布袋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着的药渣包,那是用几个铜子换来的,据说能稍微缓解魔力侵蚀引起的肺痨的劣质草药。
他走到角落的陶土炉子旁,将草药倒进旁边唯一的的铝壶里,又从墙角的木桶里舀了点浑浊的水加进去。
【撑下去……至少别拖累他……只要他能离开这鬼地方……我烂在这里也无所谓……千万别管我……】
“你不要多想。”肖恩打断她的思绪,“安心喝药。”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一声巨响,“咣”的一脚踹开铁门,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一只裹着脏皮靴的大脚狠狠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