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的建议,萨缇亚侍从。”
肖恩点头,“我会……慎重考虑。”
萨缇亚只淡淡道:“晚祷之前,务必洗净你的侍从袍。”
“明白。”肖恩垂下眼帘,向萨缇亚致意后,转身离开藏书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就在门扉即将完全关闭的刹那,肖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侧过脸,眼角的余光透过狭窄的门缝,最后一次投向那片昏黄摇曳的烛光。
萨缇亚已重新埋首于那部厚重的《圣职修编》,半跪于冰冷石地的身影虔诚如苦修士,烛影在他专注的侧颜上跳动。
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肖恩的心头。
他缓缓收回视线,转身走回“静思角”。
傍晚时分,天光渐暗。
肖恩刚回屋,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争执就钻进了耳朵。
“别挤了!这缝隙还没耗子洞宽,我还能把自己压成一张饼不成?”
贝卡·霍普瓮声瓮气的抱怨响起。
“明明是你占地方……哎哟!诺玛!你的靴子硌着我肚子了!”
贝卡的声音因吃痛而拔高。
“都——闭——嘴!”诺玛大声骂道,全然忘了要悄悄这事,那头蓬松的红发似乎都要炸起来。
“吵吵什么!要是让肖恩发现我们偷偷摸摸的,还以为我们要干什么坏事呢!”
肖恩微微侧目。
门缝中,率先探入的是诺玛那颗顶着乱蓬蓬红发,和点缀着俏皮雀斑的脸蛋。
她那双总是瞪得溜圆的眼睛飞快地扫视屋内,随即爆发出夸张的惊呼:“弥雅在上!这……这就是静思角?!”
她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她身后,圆滚滚的贝卡正奋力把自己从狭窄的门框中拔出来,胖脸因用力涨得通红。
再后面,则是瘦高个、永远一副冷淡表情的杰斯,他双手插在袍子口袋里,眉头微蹙,一副“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疏离模样,仿佛只是被迫路过。
贝卡好不容易挤进来,鼻子立刻像受惊的地鼠般皱成一团,用力吸了吸:
“……诸神见证!这霉味……墙都发绿长毛了!”
他难以置信地嚷嚷,目光扫过墙角大片滑腻的深色霉斑。
“这、这地方也能住人?!我家拉车的岩蹄兽的棚子都比这儿强!”
“肖恩是圣女的侍从!可不是你家的牲口!再敢胡说,我就把你塞进墙缝里当填废料!”
诺玛叉着腰,红发在昏暗光线下跃动的火焰。
“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唉,算了……”
贝卡臊得耳根通红,胖手无措地抓挠着棕色的短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肖恩。
肖恩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混乱又带着莫名生机的闯入,如同看着三只毛色驳杂误入废墟的野猫在笨拙地宣告他们的存在。
屋内霉湿阴冷,墙角大片深绿近墨的霉斑在渐浓的暮色中如同溃烂的疮疤。
对许多正街出身的侍从而言,这里简陋得令人发指。
但对肖恩而言,这扇能上锁,勉强遮风挡雨的破门之后,已是难得的喘息之地。
“你们?”肖恩开口。
“弥雅指引信徒行善!”红发雀斑的诺玛立刻高声宣告,利落地卷起自己宽大的袍袖,露出结实的小臂。
“这鬼地方比我小时候躲猫猫的废弃魔晶矿洞还糟!”
她目光锁定墙角的霉斑,“快,找块布来!我得让这污秽玩意儿知道厉害!”
“没有。”肖恩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用我的!”
诺玛竟毫不犹豫地“嗤啦”一声,从自己灰袍内衬上扯下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对着那片顽固的霉斑就用力擦拭起来。
圆胖的贝卡虽然还在嘀嘀咕咕抱怨“这霉味简直能熏死地穴蠕虫”,但也笨拙地蹲下身,试图摆弄那张吱呀呻吟的破床板。
“诸神啊,要是有最低阶的清洁术就好了……”
他忍不住幻想。
“清洁术?”杰斯冰冷刻薄的声音立刻从窗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以为那是路边的野草?那是需要神殿水晶认证天赋,还得去神学院才能学的玩意儿!我们这种都排不上号的平民侍从?做梦去吧。”
他瘦高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正皱着眉用他那双显然不惯于修理的手,用力将一块松脱的窗板往里塞,嘴里低声咒骂。
“这破烂玩意儿,夜里一阵强风就能把它当飞刃甩出去削掉半个脑袋。”
三个人动作生疏却异常投入,像三股混乱的溪流,在这间破败的石屋里掀起一股重建风暴。
“你们究竟来做什么?”肖恩再次问道,目光扫过三人。
“路过。”杰斯头也不抬,继续与那块顽固的窗板搏斗。
“行善!”诺玛擦着墙,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
“呃……”贝卡从床板边抬起头,胖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语气有些发虚。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饿晕了没……顺便……那个……你中午那份麦糊……还有剩的吗?”
“对了对了!”诺玛像是被点醒,猛地停下擦墙的动作,敏捷地一转身,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肖恩那张摇摇欲坠的床沿上,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说:
“刚才我们从艾因少爷房门外过,里面‘砰砰砰’的闷响,跟砸地精的攻城锤似的!还有器物碎裂的刺耳声!他简直像被狂乱药剂灌疯了!”
“圣光为证!”贝卡立刻瞪圆了眼睛,激动地附和。
“我听得真真儿的!他咆哮着什么贱民、阴魂不散,还有……骂教会的狗……弥雅垂怜,我差点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提剑冲来了!”
他边说边下意识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太过分了!”诺玛怒道,“真的没人管吗?”
“能管他的人?”
杰斯终于从窗边转过头,“上个月就被虔诚地调去北境哨塔聆听圣音了。现在当值的是阿兰神官,凡瑟家某个八竿子打得着的远房表亲。你说呢?”
“……难怪。”诺玛咬牙,拳头攥紧了。
“教会整天把弥雅之下众生平等挂在嘴边。”贝卡一边用沾满灰的袖子抹着胖脸上的汗渍,一边嘟囔,“可在这营地里,谁敢吭声?等着被灰烬大人用圣焰净化吧!”
“地下街来的,可能更惨。”杰斯突然说,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肖恩。
诺玛一愣,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肖恩,满是雀斑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贝卡低头看着自己袍子下摆鼓囊囊的地方,胖脸上满是纠结挣扎之色。
半晌,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做贼般飞快地从里面掏出一个用劣质油纸小心包好的东西,迅速塞进肖恩手里。
“喏……拿着。别问,问就是弥雅显灵了。”
他耳根红得发亮,“反正……要是半夜饿得肠子打结,就……就啃两口。”
那是一块边缘粗糙、硬度堪比劣质魔晶石的黑麦面包。
肖恩低头看着掌心那团带着贝卡体温的油纸包,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
诺玛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惯常的大嗓门打破这气氛:
“喂!你可别瞎想!我们可不是因为你是圣女钦点才跑来谄媚讨好的!纯粹是看不惯艾因·凡瑟那张能把圣光都熏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