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吓得一颤,急忙往后缩。肖恩却站起身,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三个混混踱步走进狭小逼仄的屋内,臭味扑面而来。
领头的是个圆脸塌鼻的胖子,油腻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手里拎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几颗符文碎石的铁棍,他腰间那根脏兮兮的皮带上,赫然挂着一枚小小的样式朴素的耳环,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点的光泽。
“呦,肖恩啊?”
胖子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听说你小子最近在教会那儿挺上道啊?还带着你这半死不活的老娘活得挺顽强?啧啧,孝子,真是个大孝子!”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浑浊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扫视着屋内,目光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手指还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腰间那枚格格不入的耳环。
肖恩的目光在那枚耳环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
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歪斜的木桌旁,弯腰从桌底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他走过去,将布包递了过去。
“这月的份。”
胖子一把抓过小布包,掂了掂分量,脸上的横肉立刻挤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哈哈!爽快!”
他咧着嘴,顺手又拍了拍腰间那枚耳环,“看见没?这就是不识相的下场!那小崽子他娘抱着这破玩意儿死都不撒手,最后还不是归了老子?啧,也就这点破烂货色。”
“早就说肖恩这小子是个人才!懂事!识相!不惹事!”
胖子用力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力道不小,“你放心!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要是哪天你娘熬不过去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恶意的“宽慰”,“老子会发发善心,找块破席子给她收尸的!省得烂在这儿发臭!”
肖恩就站在他面前,眼睫低垂,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然而,胖子心中那股肮脏而恶毒的念头,却如同实质的污泥,毫无遮掩地涌来:
【这家再榨两次油水也差不多了……等那女人一蹬腿,就把这小子弄到“金手”乔伊那儿去……那老家伙最近在收小崽子试他的新药,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对了,还有米诺那小兔崽子!眼神跟他娘一样倔,看着就烦!找个机会也一并弄过去,省得碍眼!】
【啧,先放他一马,今晚得去夜街艾蒂那小寡妇那儿瞧瞧……看她那副清高样儿还能装多久!】
【……得绕偏街走,避开巡逻路线。前天灰烬瑟兰德那疯狗直接用圣焰斩把一个欠债不还的家伙连人带屋烧成了焦炭!真他娘的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惹不起!】
肖恩抬起眼,目光落在胖子那张油腻横肉的脸上:“天开始转冷了,夜里风大。大人路上小心。”
胖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关心自己,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被取悦了的大笑:“哈哈哈!好!孝顺就是好事!知道疼人!懂事!走了走了!”
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带着两个跟班,哄笑着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
那扇破败的门再次勉强合拢,发出吱呀的呻吟。
墙角,破铝壶里的药汤也咕咚一声,翻滚着烧开了。
肖恩将冒着苦涩热气的药汤倒进一个豁了口的碗里,递给母亲:“快点喝吧,凉了更难咽。”
他说完,看了一眼那扇被踹得变形的破门。想起胖子腰间那枚耳环。
他想起了一个孩子。
米诺。
夜色降临得很快。
地下街的大多数人点不起像样的灯,只能依靠燃烧劣质魔晶废料或是散发着刺鼻绿芒的荧光苔藓块来照明。
燃烧产生的恶臭混合着霉烂湿土和未消散的炼金残渣气息,像一层沉重且长年不散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这地下街。
巷道深处传来锅铲敲打铁锅的刺耳声响、婴儿因魔力污染引起的夜啼、醉汉压低的咒骂,还有踢到废弃魔法容器的哐当声。
肖恩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斗篷,在屋门口站了片刻。确定母亲咳声渐弱已沉沉睡去,才拉开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里。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那早已失效的恒温法阵残骸和垃圾的市场废摊,翻过一段因地下水道魔法失效而断裂渗出污水的石砌水道,最终在旧水塔后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米诺。
那孩子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啃麦饼,而是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肩膀无声地耸动着。他的一只手死死攥着一块魔晶碎片。
“肖恩哥哥……”
听到熟悉的的脚步声,米诺猛地抬起头。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在光线下闪着光,那双本该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仇恨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没等肖恩开口,就扑了过来:
“他……那个该死的胖子!今天……在臭鼠酒馆后门!”
米诺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跟那几个跟班吹牛!他把我妈妈的耳环……就挂在他那根腰带上!”
他眼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那是爸爸留下的……”米诺哭着说道,“他抢走了!他杀了妈妈还不够……还要这样……这样糟蹋它!”
肖恩沉默地拍了拍米诺脑袋,灰色的眼眸倒映着米诺崩溃的身影。
“我想杀了他!”
米诺猛地举起那块锋利的魔晶碎片,手臂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用这个!趁他喝得像滩烂泥……捅进他的脖子!把他的血……和他的肥油一起放干!”
这凶狠的宣言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马上巨大的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他眼中那点疯狂的火苗。
他想起了胖子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跟班,他瘦小的身体像风中残烛般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魔晶碎片掉落在地上。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双手抱头瘫软下去:
“……可我做不到……我连靠近他都怕……我会被他像踩虫子一样踩死……我拿不回来……我拿不回来妈妈的耳环了……”
肖恩弯腰捡起那块魔晶碎片。他没有斥责米诺的幼稚妄想,也没有给予空洞的安慰,在地下街安慰没有任何作用。
他蹲下身,视线与米诺泪眼模糊的眼睛平齐:
“靠这个,”他掂了掂那块毫无威胁的碎片,“你连他脖子上那层油腻的肥肉都扎不穿。他的跟班会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打断你的手,或者,”
肖恩的目光扫过米诺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用破布缝制的小袋,里面装着几块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刻着模糊不清符文。
“你引以为傲的守护符文,连他铁棍都挡不住。你会像条野狗一样死在酒馆后面的臭水沟里,身体被老鼠啃食。而你妈妈的耳环,会继续挂在他身上,成为他向下一拨人炫耀他丰功伟绩的战利品。没人会记得你,米诺。就像没人记得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米诺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但是,”肖恩话锋陡转,“有人能做到。他的剑,能轻易斩断胖子的手,就像斩断一根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