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昔海外独战各族的千余载艰难岁月，以至于落得个宗门覆灭，传承近乎断绝的下场，饶是已化作半尸半妖的千秋老人也不禁有些黯然。
如今看九鼎又落得与自己一般的境况，他隐约可见到了将来东洲陆沉，人族倾覆的惨象。
一想到这些，千秋老人徒然坐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干瘪如枯木的双手，缓缓握紧了拳头，乌黑寸长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肉骨缝间。
这具肉身毫无痛感，可心中的痛楚却是彻骨一般，喉间的那一口怨气就卡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天尸宗独悬海外，抵御各族，而本土各宗却在此相互倾轧。
如此这数千年的坚守到底为了什么？
真是一场笑话！
“哈哈哈……”
千秋老人心中悲至极点反笑出了声来。
为了保全残躯以尽余力，与自己灵肉最为契合的十一世孙自献其躯，成了他炼就第二元婴暂寄之身。
感受到了千秋老人身上那反复幽明的气息，云开真人脸色大变，这位前辈如今对于自身所修所得所悟已开始动摇了，善恶全在其一念之间。
千秋老人低着头，喃喃自语：“历尽百难千劫，难修性命双全，我可还是我自己？”
云开真人刚想开口引导相劝，却顿感全身上下被一股杀意所笼罩。
一旁的鬼怖木灵早已敛去了笑意，冷漠地盯着云开真人，传音道：
“勿动，此乃千秋一人之心障，持心守正也罢，疯癫如魔也好，余下百余载岁月，他也该为放下肩上的担子了。”
闻言，云开真人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一声。
之所以不开口，并非是怕了鬼怖，而是因为对方所言有理。
他人眼中所愿的自己，并非是自己，人总应该为自己活一回。
此间，一尸妖、一精怪、一人族，三者皆沉默不言。
山中水仍流，云依旧，苍天悠悠。
远处药田中，传来了采药的少年少女嬉笑声，渐消在风中。
千秋老人迷茫的双眸也渐渐地明亮了起来，气息也不再反复。
而一旁的鬼怖却颇为失望，但也没有趁人之危，施法影响对方的心神。
神智清明过来后的千秋老人看了鬼怖木灵一眼，缓声说道：“看来九鼎选择相信了你，倒不无道理。”
若非自觉身为人族的元婴的觉悟依在，他大可完全接受如今的身份，甚至也可与阴阳法王一般谋取东正阳洲亿万万人族血食。
可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无数人，实非所愿。
昔日在海外之中，他多想自己所庇护的后辈，能如同药王谷这些弟子一样无忧无虑，纵然年过百岁，心性依旧质朴纯真。
这是他一生所求，靠着这份信念，方才能强行压下了刚才心中那激荡翻涌难止的怨憎。
只不过或许再过不久，整个东正阳洲再无净土了。
“你都已落得这般处境了，道心竟仍未破。你们人族先贤当真好本事，难怪各族之中有见识之士，皆如此忌惮。若不亡了此道，你人族纵然灭了，来日也会有新的人族诞生。”鬼怖木灵言语中不掩赞叹之意。
一听此话，千秋老人冷笑了一声：“除非天地有大变，天海八荒界蜕变升华，化神期不再是此界的顶点，否则又有谁能拒绝得了这一条直抵化神的通天大道？”
“也许吧。”鬼怖木灵不想在对方所擅长之处与其争辩什么。
天海八荒界各族之中，人族论道的本事那是名声在外。
它不过是那阴间鬼门关门户的桃木，归于精怪一类。
草木之属，最喜扎根一处，静默不言以度日，口舌可远远不如对方。
不过静极思动，它好不容易才从那近乎永恒寂静的鬼门关脱身而出，来此繁华世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千秋道友，以人族传承之法修成的正统元婴修士，走的是明心见性，性命双修的大道。那性与命可有先后？又如何方能修得如你一般的静功？”鬼怖木灵缓声问道。
全性之辈，法乎本心；全命之徒，欲壑难填。
其中的把握很是关键，若能参悟得了，那对于自身将来的修为极为关键。
在不远的将来，也许它能凭借人族性命双修，洗练身上所沾染的怨气、煞气、死气，在长生大道上朝前迈出极其重要的一步，蜕变化形成就化神。
“你执著于此，便是不静，又如何修得？他人纵然千言万语，说得天花乱坠，还不如你心中灵光一闪。”千秋老人缓声说道。
“如若本座若是舍命功，以独修己性，不再压制心中的七情六欲，彻底放开一切束缚，不再自我禁锢，可有望化神？”鬼怖木灵问道。
“相传道友在度朔山之中已扎根数万载，根基之深厚，举世罕见。纵然独修性功，也有望再进一步。”千秋老人缓缓站起身来。
“独命亦独性，二者兼修，却又彼此分明，可否？”鬼怖木灵问道。
“如此便是随心所欲，劫取万物为己所用，起初自当孟勇精进。以道友本体漫长岁月下来的积累，不怕不出百年，元婴后期唾手可得，”千秋老人不急不缓道。
言及于此，他极为郑重地看着鬼怖木灵：“可自此以后，你性命相背，纵然侥幸成了化神，飞升上界，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之后，鬼怖你还会记得为何修持长生吗？若是忘了，你我皆不过是有法力的凡人罢了。我人族先贤之所以性命双修，便是为了中正而行远。”千秋老人轻叹了一声。
而后他看向了云开，道：“老夫沉睡太久了，倒是不认得你。”
“晚辈道号云开，拜见千秋前辈。”云开真人拱手行礼。
闻言，千秋老人轻点了下头，问道：“眼下局势已如此恶化至此了吗？九鼎竟如此仓促，连等你结婴的时间都没有？”
以他对九鼎的了解，再怎么样也得先为宗门留一条万全妥当的后路。
而眼下显然并非如此，就算这个叫做云开的小辈，的确有极大的可能突破元婴，但事未成，便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