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之间”内的绝对寂静，被一种新的、微妙的张力所取代。
阿尔文和林峰的目光都落在林烨身上，之前的敌意和审视并未完全消失，但确实被一种近乎科研狂热的探究欲所覆盖。对他们而言，林烨从一个麻烦的容器，变成了一个极其罕见、甚至可能是独一无二的研究样本——一个可能验证“调和”理论的活体实验品。
“家族秘阁……”林峰眉头紧锁，似乎在用某种秘法远程沟通，“……那卷残篇确实还在，被归在‘妄语异闻’类，塞在最底层。内容晦涩残缺，多是比喻和猜想，并无具体修行法门。”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和烦躁，显然对将希望寄托在这东西上很不满意。
“理论往往先于实践。”阿尔文倒是显得冷静许多，“尤其是涉及未知领域。哪怕只有方向性的指引，也胜过盲目尝试。”他转向林烨，“你现在感觉如何？体内的能量波动是否平稳一些？”
林烨仔细感受了一下。在“静滞之间”的压制和他两次痛苦“体检”的消耗下，胸口那灼热的信标感确实减弱了许多，但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冲突依旧存在，只是从之前的狂风暴雨变成了暗流涌动，依旧让他浑身不适，像是穿着一件永远不合身的紧身衣。
“还是很难受，”他老实回答，“它们还在里面打架，只不过没之前那么凶了。”
“这就对了。”阿尔文点头，“‘静滞之间’压制了符石的主动散发，但无法解决你内部的根本冲突。你需要的是从内部建立新的秩序。”
“秩序？怎么建？”林烨茫然，“我连让它们听话一点点都做不到。”
“那卷残篇里，最核心的一句话是什么？”阿尔文看向林峰。
林峰撇了撇嘴，似乎很不情愿复述那些“疯话”，但还是说道：“……‘灵脉非渠，乃百川之海；心力为舵，引万流归宗’。大意是说，别把经脉当成固定的水渠去强行疏导，而要把它想象成一片海，能容纳百川。用意志做舵，引导所有能量最终汇入同一片海洋。”
灵脉如海，万流归宗？
林烨怔住了。这和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无论是东方的“气行周天，循经蹈脉”还是西方的“构建回路，约束灵能”，都强调精确的路径和控制。而这片“海”，听起来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包容性？
“荒谬！”林峰忍不住批判，“能量运行若无章法，必致失控！海纳百川是不错，但百川入海前亦有河道！没有约束的包容，就是混乱！”
“或许并非没有约束，”阿尔文眼中闪烁着思辨的光芒，“而是更高级的、动态的约束。类似于……混沌系统中的‘奇异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看似无序，实则存在更深层的秩序模式。心力为舵……这需要极强的精神引导和内在感悟。”他看向林烨，“这听起来更接近你们东方的理念。”
林峰哼了一声，没再反驳，显然也意识到这种理论虽然离经叛道，却可能恰好契合林烨这种离经叛道的体质。
“我……该怎么做？”林烨感觉心跳有些加速。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疯狂，但却莫名地触动了他。他受够了在两条固定轨道之间被撕扯的感觉，或许，“海”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不知道。”林峰回答得干脆利落，“残篇上没写具体方法，只说了结果：‘百川归海，自成寰宇’。剩下的，靠你自己悟！悟不通，就等着爆体而亡吧！”
又是靠自己！林烨一阵无力。
阿尔文却思考了一下，补充道：“或许可以从最基础的开始。尝试不再将两股力量视为敌人，而是你‘海’中的两种不同的‘水流’。不去强行压制或偏袒任何一方，只是用你的意识去‘观察’它们，感受它们各自的‘特性’——东方的灵动与变化，西方的结构与秩序。”
“观察……”林烨喃喃道。这听起来比之前那种粗暴的对抗要温和一些。
“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可以尝试轻微地引导它们，不是对抗，而是……寻找共鸣点。”阿尔文继续建议，像是一个指导实验的教授，“比如，它们是否都对某种情绪有反应？或者，在某种特定的呼吸节奏下，它们的冲突会略微减弱？”
林峰抱着臂，虽然一脸“这都是歪门邪道”的表情，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反而 subtly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周身气息更加内敛，仿佛在无形中为林烨护法。
林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他知道，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了。阿尔文和林峰提供了思路和护法，但真正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蹚。
他努力摒弃杂念，不再去恐惧那两股力量，也不再奢望它们立刻听话。他只是将意识沉入体内，像一个旁观者，去“看”那一片混乱的战场。
金色的河流奔涌狂放，充满生机却难以约束；银色的冰棱冷冽锐利，结构清晰却缺乏变通。它们互相冲击，溅起无数的能量碎屑，让他的“海床”（经脉）一片狼藉。
痛苦依旧存在，但当他不再抗拒，而是纯然地去“感受”时，痛苦似乎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信息”。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金色能量的“怒”，银色能量的“冷”，以及它们碰撞时那种既排斥又诡异的相互激荡。
他想起阿尔文的话，尝试去“寻找共鸣点”。
共鸣点？它们除了打架，还有什么共同点？
对了……它们似乎都对“生存”有着极强的渴望？金色能量在守护着他的生命本源，银色能量在维持着某种结构的稳定，它们本质上……似乎都不想彻底毁灭这具身体？
还有……它们似乎都对外界那两位强大的“监督者”抱有警惕？当阿尔文或林峰的气息稍有波动时，他体内的两股能量都会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同步紧绷？
这个发现让林烨心中一动。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片平静的、无限广阔的海洋。这很困难，他的精神力散漫，很难维持稳定的观想。
但他坚持不懈，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
他将那争斗的金色河流和银色冰棱，想象成涌入这片大海的两条性格迥异的大河。他不去阻止它们涌入，也不去改变它们的本性，只是想象着大海那无与伦比的包容力。
起初，毫无变化。两条“大河”依旧在我行我素地争斗。
但随着时间推移，在他坚持不懈的、笨拙的观想下，某种极其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那两股力量似乎并没有变得温顺，但它们碰撞产生的“浪花”（能量碎屑），在溅入他观想出的那片“虚拟之海”时，竟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像盐粒融入真实海水一样，缓缓地、一点点地……沉淀了下来。
这种沉淀极其缓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带来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
一直充斥体内的那种尖锐的冲突感和撕裂感，竟然减轻了极其细微的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非常淡的……沉淀下来的踏实感。
虽然主要的能量流还在冲突，但那些最细小的、无意义的消耗和破坏，似乎被减少了。
林烨猛地睁开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有……有点用！虽然很少，但它们溅出来的那些零碎能量，好像……被收拢了一点？”
阿尔文和林峰同时精神一振！
“详细描述！”阿尔文立刻追问。
林烨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的观想过程和那细微的感觉变化说了一遍。
“沉淀……”阿尔文眼中精光大盛，“不是融合，也不是抵消，是沉淀！将无意义的冲突能耗降低，保留核心特质……这或许就是‘海’的初步意义——容纳冲突，沉淀杂质！了不起的发现！”他看向林烨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赞赏，尽管依旧像是欣赏一个成功的实验。
林峰也绷紧了脸，仔细感知了一下林烨的气息，虽然变化微乎其微，但他确实感觉到那一直外泄的、令人烦躁的混乱波动，似乎内敛了那么一丝丝。
“……算你小子还有点狗屎运。”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但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就在林烨因为这微不足道的进步而稍微振奋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截然不同的震动感，并非来自体内，而是来自他口袋里的手机。
林烨一愣，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在这绝对隔离的“静滞之间”，本应没有任何信号才对。
但手机屏幕上，却诡异地点亮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设计极其简洁的应用程序图标——那图标像是一个由简单线条构成的、正在旋转的混沌漩涡。
图标下方，有一行小字自动浮现：
【检测到初始‘调和场’。灵犀隐修会（The Hermetic Resonance Society）向您问好。请问是否需要关于‘构建内海’的入门指导？是/否】
林烨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灵犀隐修会？！
调和场？！
入门指导？！
他猛地抬头，看向阿尔文和林峰，发现他们毫无反应，显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个APP……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机里的？是谁做的？它怎么知道他刚才的实验？这个“灵犀隐修会”又是什么组织？
是敌？是友？
巨大的疑问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诱惑，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冰冷的屏幕上，“是”与“否”的选项，仿佛闪烁着命运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