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天后站在封神台西侧基座前,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寒意。那不是来自夜风的冷,而是自内而外渗出的森然——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存在,正从地脉深处睁开眼睛,无声窥视着她。
她低头凝视手中玉匣,那片半透明的冰晶静静躺在内衬龙绒之上,宛如沉睡千年的魂魄。光线下流转着细微的蓝纹,像是血脉在缓慢搏动。这并非寻常灵物,而是巡律司秘藏的“玄冥鉴”,唯有在极寒之地孕育百年以上的寒髓中才能凝成,专用于捕捉异种气息残留。此刻它表面微颤,似有所感,又似在抗拒。
就在半个时辰前,守碑神将发现封神碑体微震不止,频率紊乱如垂死之兽的心跳。巡查至基座处时,察觉石缝加深,裂口竟比昨日多拓了三寸有余,边缘泛出淡黑色雾气,触之即散,却在铠甲表面留下细密霜斑,如同被无形之牙啃噬过一般。神将当即传讯,她未等通报完毕便已御风而至。
如今,东海水精石粉已撒入裂痕四周,青光隐隐浮起,如蛛网般缠绕缝隙,压制着黑雾再生。但姜照能感觉到,这并非根除,而是延缓——如同用薄布盖住沸腾的锅,蒸汽迟早会冲破封锁。更让她心悸的是,每一次震动过后,碑体内部都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像是某种符文正在被悄然激活。
她抬手示意神将退后三步,动作轻缓却不容置疑。自己则缓缓靠近裂缝,每一步落下,脚底皆有微不可察的灵流扩散开来,试探地面反馈。龙鳞铠甲贴合肌肤,传来轻微的脉动感,这是龙族血脉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越是接近,那股搏动越急促,几乎与她心跳同步。
她没有伸手探查,而是以指节轻叩碑面三下,节奏短促而有序——这是巡律司独有的探查暗号,专用于检测灵体残留波动。此法源自上古监察制度,唯有身具巡律印记者方可触发共鸣。
碑体回应了一次震颤,频率错乱,不像先前那种规律如心跳的搏动,反而像被干扰的钟摆,在即将完成回荡时骤然中断,仿佛有人从中剪断了时间。
“不是自然异变。”她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穿透夜风。
身旁一名神将躬身汇报:“昨夜子时三刻,北侧禁空阵有过一次短暂松动,持续不到三息,系统未触发警报。我们调阅了巡天镜录影,画面里只有一团流动的暗影,轨迹不符合任何已知飞行法器,也不属于常规遁术路径。它……像是穿过了阵眼之间的‘盲隙’。”
姜照没说话,只是将玉匣打开一条缝,取出冰晶,悬于裂缝上方。
刹那间,冰晶内部闪过一道幽蓝光芒,仿佛有液体在其中流动。与此同时,裂缝深处也渗出一缕极细的黑雾,似有所感应,向上攀爬半寸,又骤然缩回,如同毒蛇吐信,试探之后迅速隐匿。
她迅速收手,将冰晶重新封存,动作果断,眼神却愈发凝重。
这不是北欧黑魔法。北欧的影雾虽具侵蚀性,但从不伴生冰蚀现象,更不会与龙族血脉产生共鸣反应。她曾在极渊边境见过洛基留下的腐息陷阱,那是纯粹的混沌能量,带有金属锈味和焦灼感。而眼前这黑雾,冷得诡异,冷得……有序。这种有序感不同于北欧黑魔法那种混乱无序的侵蚀,更像是某种经过精心设计的力量释放方式,每一丝逸散都有目的,每一次渗透都在计算之中。
她闭眼,默运龙族秘法“溯息辨踪”。体内真血缓缓上涌,凝于眉心一点,视野顿时转为灰白,唯有气息流转之处显出微光。她将冰晶置于掌心,神识顺着那股寒意逆推而去。
空中渐渐浮现出一道虚线,漆黑如墨,断续延伸,指向北方营地方向。路径中途有三次明显偏折,显然是施术者刻意绕开了几处高阶侦测阵眼——包括东陵伏星盘、南阙观气柱、西岭巡灵塔。每一个规避点都精准无比,仿佛早已熟知整个封神台的监控布局。
是洛基无疑。
但他不是独自行动。这黑雾中混杂着另一种力量,极其微弱,几乎被掩盖,可就在刚才与冰晶共鸣的瞬间,她捕捉到了一丝相似的气息——和上一章末尾柳承稷提到的“碑顶补天石浮现灰痕”时散发的频率,几乎一致。
两者有关联。
她睁开眼,眸光如刀,下令道:“加强碑周三里禁空令,凡无通行符令者,无论身份,一律拦截。另派两人轮值守碑,每半个时辰更换一次站位,避免长时间接触导致侵蚀累积。同时启动‘九曜巡天图’,调取过去十二个时辰内所有进出区域的影像记录,重点排查夜间出入人员名单。”
神将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她并未离开,而是盘坐于碑前,右手按地,左手指尖轻点额角,开启“血脉观灵术”。这是一种极为消耗精力的监测手段,需以自身龙血为引,感知方圆百丈内的灵气细微波动。她的手掌贴上地面那一刻,体内气血翻涌,经络如针扎蚁噬,但她咬牙忍耐,不敢稍有松懈。
她知道明日五岳大帝将联合举行护碑仪式,若此时裂痕继续蔓延,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动摇碑基稳定性。一旦封神碑根基受损,不仅历代封印之力会衰减,更可能唤醒沉眠于地下的远古残魂——那些曾被镇压的逆神者,若有一丝脱困,便是浩劫再临。
夜风渐紧,吹动她的发带。远处北欧营地灯火稀疏,几座帐篷立于山阴处,轮廓模糊。她盯着那片区域,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座帐篷顶端,挂着一面不起眼的铜铃,形状奇特,像是由断裂的兽骨拼接而成,表面刻满扭曲符文,隐隐透出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死寂气息。
那不是北欧制式器物。
她正欲细看,指尖突然一痛。
低头望去,方才触碰冰晶的右手食指竟又凝出一小块新冰,比之前更厚,呈螺旋状缠绕指节,颜色也由透明转为淡青,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她心头一凛,立即运转真气温养经络,试图驱散寒毒。
然而这一次,冰层融化得极慢,且每消融一分,便有一丝极细的黑线自冰中逸出,钻入皮肤,直奔经脉而去。她猛地切断手腕以下灵流,强行封锁穴道,才堪堪阻止其深入。
片刻后,冰层终于化尽,滴下一小滩水珠。那水落地即凝,形成一个微型六角星图案,边缘整齐得不像自然生成,六角之间隐约可见环形铭文,与传说中的“逆命阵”结构惊人相似。
她盯着那个图案,瞳孔微缩。
这不是单纯的污染,是标记。有人在通过黑雾,往封神碑注入一种可复制、可追踪的介质。每一次震动,都是信号传递;每一次结冰,都是坐标确认。洛基只是执行者,真正操控这一切的人,还在幕后观察,借她的血脉反向定位封神碑的核心节点。
她取出一枚空白玉符,将冰晶放入其中,封印三层禁制——第一层为龙火烙印,第二层为九重锁灵咒,第三层则是以自身精血绘写的“断踪符”。随后收入袖中,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起身,走向碑体另一侧,检查昨日新刻的逆钩痕迹。
那道刻痕深半寸,弧度锐利,末端收口处有细微划痕,像是工具断裂所致。她蹲下身,用指甲轻轻刮擦边缘,带出一点黑色碎屑。凑近鼻端一嗅,无味,但指甲接触碎屑的部位立刻泛白,像是被低温灼伤,随即传来一阵刺麻,仿佛神经被冻结后又强行解封。
她将碎屑装入小瓷瓶,贴身收好,心中已有判断:这不是普通利器所留,而是某种融合了“虚界材质”的兵器划过所致。这类兵器极少现世,通常只存在于上古遗族或禁忌组织手中。
这时,一名神将快步走来:“姜天后,东侧阵眼再次检测到微弱震动,频率与您描述的‘心跳’波动相符,但节奏略有加快,目前已达每息七震,超出正常阈值两倍。”
她点头:“我知道了。”
转身回到碑前,她从腰间解下一枚青玉令牌,打入一道法诀。令牌悬浮空中,投射出一圈淡金色光幕,将整个基座笼罩其中。这是巡律司特制的临时结界,名为“金绳缚地”,虽不如原阵坚固,但足以延缓外部侵袭至少六个时辰,且具备自动报警功能。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闭目调息。但她并未真正入定,而是保持七分清醒,持续监控血脉中的波动反馈。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灵力循环,确保体内无异种能量潜伏。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东方天际仍未见亮色,山间雾气渐浓,封神台被一层薄白笼罩,宛如漂浮于云海之上。碑基裂痕上的水精石粉仍在发光,青芒微弱闪烁,像是呼吸一般明灭不定。偶尔有风吹过,那光芒便会剧烈抖动,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符,思绪却已飞越千里。
洛基回来了。他没有逃走,反而潜伏在营地深处,等待下一次机会。而那股隐藏在黑雾中的异力,正在缓慢渗透碑体,试图建立连接。它的目标绝非简单破坏,否则早可引爆地脉,引发崩塌。真正的意图,恐怕是……篡改。
篡改碑文。
封神碑不仅是镇压之所,更是规则载体。每一笔铭文,都对应天地律令的一条根本法则。若有人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替换部分碑文,哪怕只是一字一笔,也可能悄然扭曲秩序本身——比如让“不得弑神”变成“可弑伪神”,或是将“众生平等”改为“强者为尊”。
她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摧毁封神碑,还是……重塑它。
但她清楚一点:这场袭击,从来就不是为了破坏秩序,而是为了悄悄替换规则本身。就像换掉一口钟里的齿轮,外表依旧完整,敲响的声音却已不同。
风停了。
就在这一瞬,碑体震动忽然停止。
她猛然睁眼。
不是平息,是中断。
就像钟表走着走着,齿轮被人硬生生卡住。
她迅速抬头望向碑顶,借着微光查看补天石碎片的位置——那抹灰痕依旧存在,但形状似乎变了,环形结构更加清晰,中间凸起的部分微微发亮,像一颗即将苏醒的眼睛。
她刚要起身,右手指尖再度刺痛。
低头一看,新的冰晶正在生长,这次是从指甲根部向外蔓延,速度比前两次更快,质地也更为坚硬,表面浮现出细密铭文般的刻痕。
她咬牙,正欲运功驱散,却发现那些刻痕……竟与碑顶灰痕的结构完全一致。
她猛地抬头,望向北方营地那座挂铜铃的帐篷。
帐篷帘幕掀开一角,一道模糊身影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封神台方向。
那人没有穿北欧神官服饰,披着一件深灰色长袍,袖口垂落,手中握着一根短杖,顶端镶嵌着一块与补天石极为相似的残片。那残片微微发亮,与碑顶灰痕遥相呼应,仿佛彼此感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姜照天后缓缓站起,右手已按在腰间剑柄上。那是一柄未曾出鞘的古剑,名曰“镇渊”,乃龙皇亲赐,斩过三位叛神之首,剑身至今封印着不灭怨念。
那人却只是轻轻抬起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如邀舞,随即退回帐中,帘幕落下,仿佛从未出现。
风又起了。
剑未出鞘,但剑穗已被吹得剧烈晃动,如同战马嘶鸣,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