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律舟舰炸开北海冰层的轰鸣尚未散去,余音如雷蛇般在极北天际蜿蜒游走,震得整片苍穹微微发颤。那一声巨响仿佛撕开了某种禁忌的封印,连带着远在万万里之外的华山行宫也未能幸免——殿中那尊自上古传承而下的青铜罗盘,骤然剧烈震颤,底座四角镶嵌的镇魂玉接连崩裂,碎屑如泪滴洒落于地。
刘飞鹏立于殿心,玄袍无风自动,衣摆猎猎翻卷,似有无形气流缠绕周身。他指尖死死压住罗盘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掌下金属纹路竟被压出浅浅凹痕。他的目光牢牢锁在盘面中央:五方刻度分明对应天地五行,象征东方青霄的木纹符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如同春林遇火,枝叶蜷缩、焦黑剥落,生机寸断。
这不是寻常的灵气紊乱。
这是命脉将绝的征兆。
他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右手一扬,一道通体莹润的玉符脱手而出,精准嵌入地面阵眼之中。刹那间,九道金纹自阵眼中放射而出,交织成网,空中浮现出五方天帝洞府的实时影像——北境玄冥宫外雪龙盘旋,寒雾有序;西方白虎岭上金戈列阵,杀机内敛;南方朱雀台火云升腾,灵焰不熄;中央黄庭殿瑞气千条,稳如磐石。唯有东极青霄宫,云气凝滞如冻,结界表面覆着一层薄霜,宛如呼吸被冻结的肺叶,在寂静中缓缓塌陷。
“传令精卫。”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谷应,穿透层层帷帐与禁制,“持神木枝,即刻赴东极,查探青帝闭关缘由。”
话音未落,玉符已化作一道金光破空而去。袖中寒冰戟忽地轻震,似有所感,刘飞鹏却未抬头,只是垂眸盯着罗盘上那抹不断蔓延的灰迹,缓缓收紧了手掌。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再难回头。
与此同时,昆仑墟女娲殿深处,晨雾未散,香炉中袅袅升起一缕青烟,缠绕在一株横卧案上的神木枝头。枝条不过三尺长,通体泛着温润绿意,顶端还抽出了两片嫩芽,像是初春破土的第一抹生机。精卫跪坐于前,双手合十,低声祷告:“愿母神赐力,护我前行。”
片刻后,殿顶霞光垂落,照在枝头,嫩芽轻轻一颤,似有回应。她起身执枝,将其横握胸前,转身踏上通往东极的云栈。
越往东行,天地越冷。起初不过是寻常寒风扑面,可随着她穿越七重云障,风势渐变,夹杂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气息——铁锈般的腥气,混着腐水与冰晶摩擦的怪响,竟与她在北海冰宫血槽边所闻如出一辙。她心头一紧,翅尖微张,神力悄然运转周身。
云栈尽头,青霄宫巍然矗立,却被一层灰蒙蒙的雾霭笼罩,门扉紧闭,门前石兽双目蒙霜,鼻孔凝冰,獠牙缝隙间甚至爬满了细密冰丝,仿佛已被封存不知多少岁月。精卫抬手轻触门环,一股刺骨寒意瞬间顺着手臂窜入经络,如万千细针逆流而上,直刺心脉。她咬牙忍耐,催动体内神力,神木枝应念轻颤,嫩芽转绿,一道清冽青光扫过门缝。
咔嚓——
三重古老封印应声而裂,门户微启。
宫内死寂无声。长廊两侧的琉璃灯盏尽数熄灭,唯深处一点微光摇曳,孤悬于莲台之前,像是一盏即将燃尽的残烛,在无风的空间里微微晃动。精卫贴墙缓行,足尖点地不惊尘埃,呼吸几近停滞。她在第三道月洞门前停下,耳廓微动——听见了极其轻微的嘶鸣。
那不是来自喉咙的吼叫,而是冰晶相互摩擦时发出的震动,低沉、绵长,如同毒蛇在雪中滑行,又似千年古棺缓缓开启。
她绕至偏殿窥视,终于看到了端坐莲台的东方青帝。
他身形未变,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面容平静如入定老僧,眉心却缠绕着数道灰黑雾丝,如活物般蠕动,丝丝渗入天灵穴,仿佛蛛网捕食,正在吞噬其元神本源。而在他头顶三尺处,三道半透明的残魂缓缓游走:龙首狭长,一角残缺,脊背覆满冰鳞,每一次摆尾都在空中留下霜痕,寒气弥漫。
精卫瞳孔骤缩。
这形貌……与她在北海冰宫深处所见的冰龙虚影,分毫不差!
她不再迟疑,猛然掷出神木枝。枝条破空而行,带起一道青虹,在触及残魂刹那爆发出炽盛光芒,宛如春雷惊醒冻土,万物复苏之力倾泻而出。
残魂受创扭曲,发出一声低吼,竟反向喷吐出一股极寒之气。那气息呈灰黑色螺旋状,撞上神木枝后迅速凝结成冰,不仅将枝条冻住,更顺着枝干逆流而上,直扑精卫双翼。
她急退三步,双翅展开欲挡,却仍慢了一瞬。寒气攀上左翼根部,羽毛瞬间结霜硬化,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响,剧痛如刀割筋骨。她单膝跪地,冷汗滑落额角,但右手已趁机打出一道封印符令,金光如锁链缠绕,将三道残魂逼退至莲台下方。
“同源……”她喘息着低语,从怀中取出一块龙鳞碎片——正是姜照此前留下的信物。当碎片靠近左翼寒霜时,立刻产生共鸣,表面浮现出与北海血阵相同的纹路,幽光流转,彼此呼应。
证据确凿。
这些残魂并非偶然侵入,而是被人刻意引导至此,且与北海龙王所唤醒的存在出自同一根源——某种沉睡于极寒之地的古老意志,正借由血脉与符阵,悄然渗透五方帝域。
精卫强忍伤痛,伸手召回神木枝。冰壳碎裂,嫩芽早已枯萎炭化,只剩焦黑的断茎,握在手中轻飘如灰。她默默将枝条收回袖中,正欲撤离,忽觉身后气流微动,温度骤降。
回头望去,只见东方青帝依旧闭目端坐,可他左手小指却轻轻弹了一下,幅度极小,像是无意识的抽搐,又似某种信号的释放。
她心头一凛,不敢再留,转身疾行而出。刚踏出宫门,身后整座青霄宫便被一层浓雾笼罩,连轮廓都模糊不清。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一路疾飞,羽翼划破云层,直至越过七重云障,才敢稍作停歇。
返回自由天庭中枢时,柳承稷正俯身查看封神碑底的最新裂痕图谱。碑面裂纹如蛛网蔓延,尤以东方方位最为严重,一道新痕正缓慢延伸,如同树根悄然扎入土壤深处。
精卫落地未语,先将龙鳞碎片递上。柳承稷接过,指尖轻抚其表面纹路,眼神渐沉,唇线绷紧。
“残魂游荡于元神之上,青帝本人毫无反应?”他问,语气平静,却藏着雷霆暗涌。
“不止如此。”精卫抬起左翼,寒霜仍未完全消退,羽毛僵硬泛灰,“它们能主动反击,且释放的寒气与北海同源。这不是简单的寄居,更像是……共生。”
柳承稷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进殿时,可曾察觉其他异样?”
“有。”精卫回忆,“门环冰冷刺骨,殿内无风却有腐腥之气,最奇怪的是——”她顿了顿,“我在偏殿地面发现了半枚脚印,泥质湿润,像是刚从水底踏上岸的人所留。可青帝闭关已久,不该有人出入。”
柳承稷缓缓起身,走到碑前。他伸手轻按那道裂痕,掌心传来一阵微弱的搏动——不是心跳,而是某种沉睡之物的呼吸节奏,缓慢、规律,带着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就在此时,远在东极的青霄宫深处,那盏残烛突然熄灭。
灰雾翻涌中,东方青帝的嘴角极轻微地上扬了一下,仿佛在笑。
他的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一滴血自指尖坠落,砸在莲台基座的符文凹槽中。
血未渗入,反而凝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内部隐约可见一个微小的五芒星阵在缓缓旋转,每转一圈,便有一丝极寒之气逸散而出,融入地脉。
殿外,风止云滞。整片东方天域的灵气流动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
疗伤室内,火焰跳跃,映得精卫脸色忽明忽暗。她坐在蒲团之上,以神火温养左翼,火光舔舐寒霜,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疼痛阵阵袭来,她却未曾皱眉。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随女娲巡视东海,曾见一只海鸟为护巢穴,生生撞碎来袭的冰锥,羽毛尽折也不退半步。那一刻,她衔起第一块石头,飞向大海。
如今她的翅膀又被冻住了。
但她知道,这一次,敌人不再是自然灾厄,而是潜伏于秩序背后的阴谋,是贯穿南北两极的古老诅咒,是试图颠覆五方帝制的黑暗源头。
不能退。
柳承稷站在封神碑前,手中握着那截焦黑的神木枝。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枝头竟冒出一点新绿。这点绿意微弱,却坚定地亮着,像是一声无声的回应,也像是一颗不肯熄灭的种子。
远处,华山行宫内,刘飞鹏终于松开了紧握罗盘的手。盘面东方刻度已彻底转黑,但他脸上并无惊慌,反而露出一丝冷笑。他转身取出一枚铜令,刻着“五岳联调”四字,重重拍入案上阵眼。
嗡——
整个自由天庭的监察网络开始加速运转,无数光点在虚空地图上亮起,五岳联动,九渊响应,一场跨越天地的围剿正在悄然布局。
而在东极青霄宫的地底深处,一根埋藏千年的冰柱正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极寒之气顺着地脉,缓缓流向封神碑基座的西北角。
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