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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上,匈奴骑兵骑着高头大马,马鬃上系着红缨,“嗒嗒”跑过溅不起半点尘土;汉人商贩的铺子从街头排到街尾,酒肆里飘着胡姬酿的葡萄香,布庄里挂着匈奴人爱穿的毛毡袍,连路边玩耍的小孩,都是匈奴娃和汉家娃混在一块儿,你追我赶地喊着“抓兔子喽”。

那会儿谁不夸汉赵势头好啊?刘曜刚把西羌的叛乱平了,把地盘扩到了凉州边上,宫里天天摆庆功宴,连羊献容都跟着沾光——大臣们见了她,一口一个“皇后娘娘贤明”,说她提的“胡汉通婚”“减免汉民租税”的法子,让长安安稳了不少。谁能想到,这好日子跟扎了根的花似的,看着挺结实,风一吹,说倒就倒了。

倒的头一个信号,是刘曜的身子。

那是个初秋的早朝,天刚蒙蒙亮,朱雀门的铜铃还没响完第三声,大臣们就都跪在外头候着了。以往刘曜总是第一个到,穿着玄色龙袍,腰杆挺得笔直,一开口声音能震得殿梁嗡嗡响。那天直到太阳爬过宫墙,才见太监扶着他慢慢走出来——脸色白得跟宣纸似的,嘴唇没半点血色,左手还按着左肩,走两步就得喘口气。

大臣们心里都犯嘀咕,呼延晏那帮匈奴老臣更是互相使眼色。谁不知道啊?上半年刘曜亲征西羌,追叛军追到祁连山脚下,被人冷不丁射了一箭,正好扎在左肩窝里。当时太医说“得养三个月”,刘曜性子急,养了一个月就扒了纱布,又骑着马去巡查边境了。这会儿看他这模样,怕是那箭伤压根没好利索。

“陛下,”刚跪下没一会儿,见刘曜身子晃了晃,撑在龙案上的手开始发抖,说话声音也虚了,“昨儿奏报……西羌余孽又在边境……”话没说完,“咳——咳——”地猛咳起来,一开始还捂着嘴,后来咳得止不住,手一松,竟咳出一口血来,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跟开了朵暗红的花似的。

“陛下!”底下的人全慌了,羊献容本来站在旁边的珠帘后头,这会儿也顾不上规矩,掀了帘子就冲过去,一把扶住刘曜的胳膊,“快,传太医!快!”

刘曜被她扶着,眼睛半睁半闭,嘴里还喃喃着“别慌……朝政……”,话没说完,头一歪,竟直接栽在了羊献容怀里。

这一栽,就把长安的天给栽塌了。

刘曜被抬回寝宫后,就没再醒过几次。太医们轮流守着,煎药的砂锅从早熬到晚,药味儿飘满了整个皇宫,刘曜的气儿还是越来越弱。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以前太监宫女见了面还能说笑两句,现在都低着头走路,说话跟蚊子哼似的;大臣们上朝前,都先聚在一块儿打听“陛下今儿醒了没”,要是听说没醒,一个个脸都耷拉下来。

最慌的是羊献容。

刘曜倒下的第二天,她就把军机处的人叫到偏殿,想先把边境的事理顺了。刚开口说“上党那边的军需该调了”,就见匈奴将领若罗拔能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笑着说:“皇后娘娘,不是臣不办事,实在是库房里没粮啊——前儿刚给西羌那边的守军送了一批,现在粮仓见底了,您要是不信,臣这就带您去看?”

羊献容心里门儿清——她前天才让太监查过粮仓,至少还能撑三个月。她没辙,若罗拔能是匈奴休屠部的首领,手里握着两万骑兵,刘曜在的时候还能压得住他,现在刘曜倒了,他压根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那地方奏报呢?”羊献容又问,“平阳、雁门那边的奏报,怎么三天了还没递上来?”

另一个将领綦毋安接了话,语气更敷衍:“娘娘,那些奏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谁家丢了牛、谁家的庄稼被水淹了,不值得您费心。等陛下醒了,臣再一并呈给陛下看,省得您累着。”

这话听着是关心,其实就是把她当外人——意思是“朝政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别瞎掺和”。羊献容攥着帕子的手都白了,还是得强装镇定:“如今陛下病重,朝政不能停。你们把奏报交上来,我看完了,再让人念给陛下听,不行吗?”

没人应声。若罗拔能干脆站起来,冲其他将领使了个眼色:“娘娘,臣还有事要处理,先告退了。”说完,不等羊献容点头,扭头就走,其他将领也跟着一哄而散,殿里就剩羊献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椅子发呆。

更让她窝火的是禁军。

长安的禁军有五千人,统领是刘曜的亲信石武。羊献容想调两百禁军去守皇宫大门,免得有人趁机作乱。她派太监去传旨,石武竟说“禁军只听陛下的令,娘娘的令,臣不敢接”。太监回来跟羊献容学这话时,羊献容气得把手里的茶碗都摔了,碎片溅了一地——她这皇后,简直就是个空架子!

她没时间生气。因为河北的石勒,盯上这块肥肉了。

石勒这人,不是善茬。他是羯族人,早年跟着刘渊打天下,后来在河北站稳了脚跟,占了邺城、襄国一大片地盘,这些年一直盯着汉赵,就等刘曜出岔子。刘曜病重的消息,他三天就知道了——他在长安安了不少眼线,连刘曜每天喝几碗药都摸得清清楚楚。

“大哥,机会来了!”石勒的侄子石虎,提着一把还沾着血的刀冲进王府,兴奋地说,“刘曜快不行了,羊献容一个女人镇不住场子,那些匈奴老顽固还在窝里斗,现在出兵,保管能拿下上党、平阳!”

石勒趴在地图上看,手指在汉赵的边境线上敲了敲,嘴角勾起一抹笑:“石虎,你带三万骑兵,日夜兼程,先打上党——上党是汉赵的东大门,拿下上党,平阳、雁门就好办了。记住,别跟他们硬碰硬,能劝降就劝降,实在不行再杀,省得浪费兵力。”

“放心!”石虎拍着胸脯,“三万骑兵,十天之内,我保证把上党、平阳的城门钥匙给您送来!”

当天晚上,石虎就带着三万骑兵出发了。羯族的骑兵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马快,人也狠,日夜不停地往汉赵边境赶,马跑累了就换备用马,人饿了就啃干粮,不到五天,就到了上党城下。

上党守将是个汉人,叫李嵩。他早就不满匈奴人的待遇——匈奴将领拿的俸禄是汉将的两倍,还不用缴粮,他手下的士兵连饭都快吃不饱了。石虎一到城下,就让人喊:“李将军,你开城门投降,赵王明儿就封你为上党太守,俸禄加倍,怎么样?”

李嵩在城楼上犹豫了半天,看着底下黑压压的羯族骑兵,又回头看了看手下面黄肌瘦的士兵,最终叹了口气,下令:“开城门!”

上党一丢,平阳守将就慌了。平阳守将是匈奴人,叫郭默,倒是想抵抗,他手下的士兵早就没了斗志——听说刘曜病重,又听说上党投降了,一个个都想着“别送死了”。

石虎攻城那天,郭默亲自上城督战,刚打了半个时辰,就有士兵偷偷放下梯子,让羯族兵爬了上来。郭默提着刀砍了几个逃兵,最后被石虎的手下围住,一刀砍死,尸体被挂在城楼上,风吹得衣服哗哗响。

短短十天,石虎就接连攻破了上党、平阳、雁门、西河四座城,守将要么投降,要么战死,边境的消息像雪片一样往长安送。

第一个送消息到长安的是个叫陈六的小兵。

他是上党守军的信使,上党丢了之后,他骑着快马往长安跑,马跑死了,他就背着奏报徒步跑,鞋子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膝盖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到长安皇宫门口时,他连站都站不稳了,靠着门框,扯着嗓子喊:“急报——上党丢了!平阳也丢了!郭将军战死了!”

太监赶紧把他扶进去,陈六“扑通”一声跪在羊献容面前,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奏报,手还在发抖:“娘娘,石虎的骑兵……快到西河了,再不去救,西河也保不住了!”

羊献容接过奏报,手指都在抖——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还沾着血,不知道是陈六的,还是郭默的。她赶紧让人去叫呼延晏。

呼延晏是匈奴呼延部的首领,手里握着三万步兵,是现在朝堂上最有实权的人。羊献容想让他带兵去救西河,呼延晏来了之后,听完她的话,竟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娘娘,不是臣不乐意去,实在是兵不好调啊——我的兵都在北方防备鲜卑人,要是调走了,鲜卑人趁机打过来,怎么办?再说了,现在陛下病重,军心不稳,就算带兵去了,也未必能打赢石虎。依臣看,还是等陛下醒了,再做定夺吧。”

羊献容看着他,就明白了——呼延晏不是不想去,是想等着刘曜死,好趁机夺权。他巴不得石虎多占几座城,好显得自己这个皇后没用。

“呼延将军,”羊献容的声音有点冷,“西河一丢,长安就危险了。你要是不肯去,那我就去调兵。”

呼延晏笑了笑,站起身:“娘娘要是能调得动兵,尽管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看着呼延晏的背影,羊献容觉得浑身发冷。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想起半年前刘曜还笑着跟她说“以后长安的安稳,就靠你我了”,那时候她还觉得,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胡汉一定能好好相处。现在,刘曜躺在病床上,匈奴将领阳奉阴违,汉人官员不敢说话,石勒的兵还在往长安赶,她就像站在一条快沉的船上,手里连根救命的木头都没有。

就在这时,太监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娘娘!不好了!雁门的信使来了,说雁门也丢了!石虎的骑兵,已经到离石了!”

离石离长安,只有三百里。

羊献容踉跄了一下,扶住窗框才站稳。她看着远处皇宫的角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刘曜,你快醒醒吧,再不醒,这汉赵的江山,就真的保不住了。

寝宫里传来的,只有太医们低低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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