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风,从昨天开始就带着股血腥味道。
街头巷尾的百姓,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聚在一块儿说笑了。买菜的老汉挑着担子,脚步匆匆;开店的掌柜扒着门缝往外看,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关门。就连巡逻的士兵,都攥着刀柄,眼神里满是慌劲儿——谁都知道,北方的休屠部反了。
消息是前天传进来的。休屠部的首领,叫金当,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满脸络腮胡,手里拿着把祖传的弯刀,在部落里威望极高。“胡汉均税”的告示贴到休屠部地界时,金当直接把告示撕了,当着部众的面,把小吏骂得狗血淋头:“羊献容一个汉人妇人,也敢管我们匈奴人的事?老祖宗传下来的免税规矩,到她这儿说破就破,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
他这话一喊,部众们全炸了。休屠部世代靠放牧为生,手里有不少好地,以前不用交税,日子过得滋润。现在要按田亩交税,家里的牛羊还得折算成银子缴,谁都不愿意。金当趁机煽风点火:“兄弟们,不能任她欺负!今天她敢收我们的税,明天就敢夺我们的地!不如跟着我,杀进长安,清君侧,杀羊献容,保匈奴的根基!”
部众们举着弯刀,喊着“杀羊献容”,当天就跟着金当反了。休屠部本就有一万多精壮,又联合了附近几个不满交税的小部落,短短十天,就凑了两万多人马,一路往长安杀来,离长安近郊只剩五十里地了。
消息传到皇宫时,羊献容在给刘曜喂药。
刘曜这几天稍微清醒了些,能喝半碗粥,也能说几句话了,脸色还是白得吓人,嘴唇干裂,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羊献容拿着调羹,一点点把药汁喂到他嘴里,轻声说:“陛下,慢点喝,这药能止咳。”
就在这时,福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都变调了:“娘娘!不好了!休屠部反了!金当带着两万多人马,快到长安了!军机处的大人说,请求陛下赶紧下旨,派军队去抵挡!”
刘曜的手一颤,药汁洒在衣襟上。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刚一用力,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口起伏,好半天才缓过来,声音微弱却带着股狠劲儿:“反了?金当这老东西,胆子不小!传……传朕的旨,让禁军……禁军随朕出征!”
“陛下!”羊献容赶紧按住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您这身子骨,哪能去打仗啊!禁军虽然只有五千人,加上城防军,也能守一阵。先派使者去跟金当谈,看看能不能和解……”
“和解?”刘曜摇摇头,喘着气说,“金当要的是杀你……我要是不去,他会以为我怕了他,部众们会更嚣张……我是匈奴的皇帝,部落反了,我能躺着吗?”
他说着,又想挣扎起身,刚一动,就疼得皱紧眉头,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羊献容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陛下,您别冲动!石勒的人还在离石,要是咱们跟休屠部打起来,石虎趁机攻过来,长安就完了!”
“完不了!”刘曜抓住她的手,眼神亮了些,“朕还在,匈奴人就不敢反到底!禁军……禁军听朕的,只要朕去了,一定能平定叛乱!”
他主意已定,任凭羊献容怎么劝都没用。羊献容没办法,让人把禁军统领石武叫来。石武一进寝宫,看到刘曜这模样,也吓了一跳:“陛下,您这身子……”
“别废话!”刘曜打断他,“赶紧备担架,调五千禁军,半个时辰后,随朕出征!”
石武还想劝,看着刘曜坚定的眼神,点头道:“遵旨!”
半个时辰后,皇宫门口挤满了禁军。刘曜躺在担架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羊献容跟在旁边,手里拿着件披风,不停地叮嘱:“陛下,路上冷,记得盖好披风。要是不舒服,就赶紧让人回来,别硬撑……”
刘曜看着她,笑了笑,声音很轻:“放心,我会回来的。你在宫里等着,等我平定了叛乱,咱们还像以前那样,一起看长安的烟花。”
羊献容咬着嘴唇,没说话,只是帮他把披风掖好。她知道,刘曜这一去,凶多吉少,她拦不住——他是匈奴的皇帝,骨子里带着狼的傲气,绝不会看着自己的部落叛乱而缩在宫里。
禁军抬着刘曜,往城北走去。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看着担架上的刘曜,都低着头,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落叶,“沙沙”地响,像在哭。
休屠部的人马,驻扎在渭水南岸的树林里。金当听说刘曜亲自来了,心里也有点慌——刘曜毕竟是匈奴的大单于,威望摆在那儿。他转念一想,刘曜病重,肯定没多少力气,正好趁机杀了他,夺了皇位。
他跟手下商量,在树林里设了埋伏:让一千名弓箭手躲在树上,等刘曜的禁军进入树林,就放箭;再让五千名骑兵绕到禁军后面,断他们的退路,前后夹击,一举歼灭禁军。
刘曜的禁军刚进入树林,就觉得不对劲——树林里太安静了,连鸟叫都没有。石武心里发慌,赶紧对担架上的刘曜说:“陛下,不对劲,可能中埋伏了!”
刘曜刚想说话,听到“咻咻”的箭声——树上的弓箭手开始放箭了!箭像下雨一样,朝着禁军射来,士兵们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快!保护陛下!”石武大喊,指挥士兵围成一个圈,把刘曜护在中间。可箭太多了,士兵们根本挡不住,一个个倒下,圈子越来越小。
金当骑着马,从树林里冲出来,手里举着弯刀,喊着:“刘曜!你这昏君!重用汉人妇人,毁我匈奴规矩,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
他说着,挥刀砍向护着刘曜的士兵。士兵们拼死抵抗,休屠部的人越来越多,禁军渐渐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从斜刺里射来,直奔刘曜的胸口!
刘曜躺在担架上,看得清清楚楚,他没力气躲。石武眼疾手快,想扑过去挡箭,还是晚了一步——箭“噗嗤”一声,射中了刘曜的右胸,箭头从后背穿了出来,鲜血瞬间染红了棉被。
“陛下!”石武嘶吼着,挥刀砍死了放箭的弓箭手,“快!带陛下撤退!”
几个忠心的士兵赶紧抬起担架,往长安方向跑。石武带着剩下的禁军,拼死断后,跟休屠部的人厮杀起来。金当想追,石武拼得太狠,他怕中了埋伏,眼睁睁看着刘曜的担架跑远了。
回到长安时,刘曜昏过去了。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流,染红了担架上的布。羊献容在城门口等着,看到担架上的血迹,腿一软,差点摔倒,被福贵扶住了。
“快!传太医!快!”羊献容哭喊着,跟着担架往寝宫跑。
太医们来了十几个,围着刘曜忙前忙后,又是拔箭,又是敷药,可箭上的毒太厉害——那是西域来的“见血封喉”,毒性极强,敷什么药都没用。太医们忙活了半夜,最后都摇着头,跪在羊献容面前:“娘娘,臣等无能……箭毒已经攻心,陛下他……他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羊献容没说话,坐在刘曜床边,握着他的手。刘曜的手很凉,像冰块一样。她用手捂着他的手,想给他暖一暖,怎么捂都捂不热。
半夜时分,刘曜醒了。他睁开眼睛,看着羊献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羊献容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嘴边:“陛下,我在呢,你说。”
刘曜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献容……我错了……”
羊献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陛下,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推行‘均税’,不该惹得部落叛乱……”
“不……”刘曜摇了摇头,喘了口气,“是我错了……以前我总觉得你太急,觉得你一个汉人,不懂匈奴的根,不信你能让胡汉好好相处……后来……后来我又太信自己,以为我能护着你,能稳住部落,我连自己的旧部都管不住……连你都护不住……”
他说着,手微微动了动,想摸羊献容的脸,刚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眼睛还睁着,望着天花板,像是还在看他没护住的江山,没护住的人。
“陛下!陛下!”羊献容抱着他的手,哭喊着,刘曜再也没回应。
太医们上前,探了探刘曜的鼻息,摇了摇头,轻声说:“娘娘,陛下……驾崩了。”
“驾崩了”三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羊献容心上。她看着刘曜的尸体,就懵了——那个总说“我护着你”的男人,那个愿意陪她实现融合理想的男人,就这么没了?
她想起推行“胡汉均税”时,刘曜虽然有顾虑,还是帮她压着匈奴贵族;想起她被匈奴将领刁难时,刘曜替她撑腰;想起他躺在病床上,还惦记着平叛,惦记着长安的安危……
可现在,他没了。
羊献容慢慢松开刘曜的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断镯的痕迹。她以为的“智慧”,以为能救汉赵的“胡汉均税”,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它确实想给胡汉一个公平,可她忘了,匈奴部落吃了一辈子特权的甜头,哪能说改就改?这“智慧”最终引来了叛乱,把刘曜推向了死亡,也送走了这世上唯一能护住她的人。
天慢慢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刘曜的尸体上,也照在羊献容的脸上。她没有哭泣,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她知道,刘曜一死,长安的天要塌了。而她也走到了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