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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的香炉早就灭了,连最后一点余温都散得干干净净。

羊献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纸被风吹得“哗啦”响,破了个洞的地方漏进冷风,裹着灰尘落在她的衣襟上。她被软禁五天了,每天送来的饭菜不是凉的就是馊的,宫女太监们见了她,头埋得比胸口还低,连句“娘娘”都不敢喊——呼延晏放了话,谁跟羊献容走得近,就全家发配去边境做奴隶。

有个叫春桃的小宫女,还敢偷偷跟她说几句话。春桃是羊献容从西晋带过来的,当年才十二岁,现在都十八了,手笨嘴拙,却最忠心。这天晚上,春桃端着一碗冷粥进来,见四下没人,偷偷塞给羊献容半个干硬的馒头:“娘娘,您吃点吧,这是我藏在怀里的,还软和。”

羊献容接过馒头,捏着那点温热,心里发酸:“春桃,你不怕被呼延晏发现吗?”

春桃摇摇头,眼圈红了:“奴婢不怕,娘娘以前救过奴婢的命,奴婢不能看着娘娘饿肚子。”

羊献容咬了口馒头,干得剌嗓子,却还是慢慢咽了下去。她看着春桃,心里冒出个念头——拓跋力。

拓跋力是鲜卑拓跋部的首领,当年拓跋部在草原上被其他部落欺负,快撑不下去了,是羊献容劝刘曜出兵帮忙,还帮拓跋力向朝廷求了块封地,就在长安西北的平凉郡。后来羊献容推“胡汉通婚”,拓跋力第一个响应,还把女儿嫁给了汉人官员,私下里跟羊献容说:“娘娘的想法是对的,胡汉要是总打架,咱们的孩子以后都没好日子过。”

那时候,羊献容以为拓跋力是懂她的,是她在胡族首领里少有的“朋友”。现在走投无路了,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朋友”了。

“春桃,”羊献容抓住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你能不能帮我送封信?送到平凉郡,找拓跋力大人。”

春桃吓了一跳,手都抖了:“娘娘,宫门都被呼延大人的人守着,奴婢怎么出去啊?要是被抓住了,奴婢不怕,要是连累了娘娘……”

“不会连累我的。”羊献容从头上拔下根银簪,簪头有个小小的夹层,“我把信写在丝帕上,你藏在簪子里,混出宫去。拓跋力欠我人情,他看到信,肯定会来救我。”

春桃看着羊献容眼里的光,那是这几天来第一次看到她有精神,咬了咬牙:“娘娘,奴婢去!就算拼了命,也把信送到!”

当天半夜,羊献容就着微弱的月光,用胭脂混着水当墨,把丝帕撕成小块,写下求救信:“拓跋大人,今呼延晏作乱,禁我中宫,欲害我性命。昔年蒙大人相助,今求大人念旧情,速带兵入长安,救我于危难,他日必当重谢。羊氏泣拜。”

她把丝帕叠成小块,塞进银簪夹层,交给春桃。春桃把簪子插在头发里,又换上一身粗布衣服,装作打扫卫生的杂役,跟着运垃圾的车往宫门走。

宫门口的私兵盘查得严,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拦住春桃,伸手就要搜身:“站住!干什么的?身上藏没藏东西?”

春桃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强装镇定:“军爷,小的就是个打扫的,身上除了扫帚,啥也没有。”

兵卒一把推开她,伸手就摸她的头发。春桃急了,故意脚一滑,摔倒在地上,手里的扫帚“啪”地砸在兵卒脚上。兵卒疼得骂骂咧咧,一脚把她踹开:“滚!别挡道!”

春桃连滚带爬地跟着垃圾车出了宫,一出宫门就往平凉郡的方向跑,跑了没几步,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拓跋力,一想到羊献容还在宫里等着,又咬着牙往前跑。

这一跑,就跑了三天三夜。

春桃的鞋子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饿了就啃路边的野草,渴了就喝田沟里的水,终于在第四天早上,跑到了拓跋力的部落。

拓跋部的帐篷稀稀拉拉地搭在草原上,跟以前比冷清了不少——帐篷上的补丁摞着补丁,几个小孩光着脚在地上跑,脸黄肌瘦,看到春桃,都躲在帐篷后面偷偷看。春桃找到拓跋力的大帐,刚要进去,就被两个守卫拦住了:“干什么的?这里是首领的帐篷,不许进!”

“我找拓跋力大人!有急事!”春桃喘着气,从头发里拔下银簪,“我是从长安来的,带了羊献容娘娘的信!”

守卫一听“羊献容”,对视了一眼,赶紧进去通报。没一会儿,拓跋力就走了出来。

他比以前瘦了不少,脸上的胡茬没刮,眼神也没以前亮了,身上的皮袍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粗布衣服。他看到春桃,皱了皱眉:“你是羊献容的人?她让你来干什么?”

春桃赶紧把银簪递过去,把信取出来:“大人,娘娘被呼延晏软禁了,说要杀她,求您赶紧带兵去救她!”

拓跋力展开丝帕,看着上面的字,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没说话,转身走进帐篷,春桃赶紧跟进去。帐篷里更简陋,一张破桌子,几个矮凳,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草料,连个像样的垫子都没有。

“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啊!”春桃急得快哭了,“娘娘要是出事了,就没人帮您了!”

“帮我?”拓跋力笑了,笑声里满是讽刺,他指着帐篷外,“你看看外面!我的部落,以前有三千多口人,现在只剩一千多了!去年冬天,没粮食,饿死了十几个老人,五个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春桃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羊献容的‘胡汉均税’!”拓跋力把丝帕扔在桌上,声音拔高,“朝廷赏我的平凉郡封地,是我部落的主要牧场,里面有最好的水草,养着我们部落一半的牛羊!‘均税’一推行,说我的封地太大,要按田亩交税,我交不起,朝廷就把封地收走了!没了牧场,牛羊死的死,卖的卖,部落的人只能挨饿!这就是她帮我?这就是她的融合理想?”

春桃傻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只知道娘娘天天在宫里愁军饷,愁叛乱,没想到会连累拓跋力。

“大人,娘娘不是故意的,她想凑军饷,想保住汉赵……”

“想保住汉赵?”拓跋力打断她,眼神里满是怨恨,“她想保住的是她自己的名声!她想让所有人都说她是‘胡汉融合’的贤后,她从来没想过,我们这些小部落的死活!我以前以为她懂,懂草原上的规矩,懂我们要靠牧场活命,可现在我才知道,她跟那些汉人官员一样,想着自己的道理,不管别人的死活!”

春桃还想劝,看着拓跋力通红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突然明白,娘娘的理想,在这些要靠土地活命的部落首领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拓跋力沉默了半天,对外面喊:“来人!”

两个守卫走进来,拓跋力指着春桃:“把她看好了,别让她跑了。再派个人,去长安给呼延晏大人送信,就说羊献容藏在中宫的偏殿,让他赶紧派人去抓。”

“大人!您不能这样!”春桃急得扑过去,却被守卫拦住了,“娘娘以前救过您的命啊!您怎么能告密?”

拓跋力闭上眼睛,声音冷得像冰:“她救过我的命,我感激她。她毁了我的部落,害了我的族人,这份仇,我也记着。再说,呼延晏现在势大,我帮他,还能保住我剩下的族人,帮羊献容,会让我们整个部落都陪葬。我没那么傻。”

春桃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您会后悔的……”

“后悔?”拓跋力睁开眼睛,看着外面的草原,“我知道,要是再跟着羊献容,我的族人就活不下去了。”

当天下午,拓跋力的信使就出发了,快马加鞭往长安赶。而春桃,被关在了帐篷里,再也没机会给羊献容报信。

长安这边,呼延晏接到信的时候,正在跟刘虎喝酒。他看着信,“啪”地一拍桌子,笑得眼睛都眯了:“好!拓跋力这老东西,还算识相!羊献容这贱人,藏在偏殿里,看她这次还怎么跑!”

他立刻点了五百私兵,亲自带队往中宫赶。中宫的守卫早就被他换成了自己人,见他来了,赶紧打开宫门。呼延晏带着私兵冲进去,直奔偏殿,一脚踹开殿门:“羊献容!出来受死!”

羊献容在殿里等着春桃的消息,听到声音,心里一沉。春桃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她刚想站起来,就被两个私兵抓住了胳膊,强行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羊献容挣扎着,却被私兵死死按住。

就在这时,她看到殿门口站着一个人——拓跋力。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皮袍,跟在呼延晏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羊献容愣住了,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看着拓跋力,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是你……是你告诉呼延晏我在这里的,对不对?”

拓跋力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以为你懂我,”羊献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我以为你知道,我推行‘均税’,不是为了自己,是想让胡汉都有饭吃,是想让草原和中原不再打仗……我以为你是我朋友,是唯一一个懂我的朋友……”

“娘娘,”拓跋力终于开口,声音却很冷,“您的理想太大了,我担不起。我是个小部落的首领,我想让我的族人活下去,不想跟着您的理想陪葬。您的均税,收走了我的封地,害了我的族人,我没找您报仇,算仁至义尽了。”

“报仇?”羊献容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我救过你的命,帮你保住部落,你现在跟我说报仇?就因为一块封地?”

“对,就因为一块封地!”拓跋力提高了声音,“那块封地是我的族人活命的根本!您觉得您的理想重要,在我眼里,我的族人比什么都重要!您从来没想过,我们这些人,不是您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命!”

羊献容不说话了。她看着拓跋力,看着他身边的呼延晏,看着那些举着弯刀的私兵,明白过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心怀“融合”的理想,自己做得对,就会有人支持她。可她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匈奴贵族要特权,汉人豪强要土地,部落首领要牧场,没人愿意为了她的“理想”,牺牲自己的根基。

她以为的“朋友”,早就被她的理想推得远远的;她以为的“公平”,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掠夺。

“带走!”呼延晏不耐烦地挥挥手,私兵们押着羊献容往外走。

羊献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说话。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被私兵押着,一步步走出中宫。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的心——她的路,走到头了。孤立无援,众叛亲离,这就是她为“融合理想”付出的代价。

而被关在帐篷里的春桃,还在盼着能有机会回去告诉娘娘,拓跋力会来救她。她不知道,她的娘娘,被她最信任的“朋友”,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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