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赵宫城的正殿里,争吵声快把屋顶掀翻了。
刘曜刚登基没几天,龙椅还没坐热,就被“汉地治理”的事搅得头大。
底下站着两拨人,左边是匈奴部落的将领,一个个穿着皮甲,腰里别着弯刀,脸涨得通红;右边是归顺的汉臣,穿着宽袍大袖,手里攥着笏板,急得直跺脚。
“汉人就是矫情!匈奴人向来是按部落出徭役,他们凭啥例外?不愿干就拿刀逼着干!”一个络腮胡将领拍着大腿喊,声音震得殿上的铜铃都晃了晃。
“将军此言差矣!”汉臣里有个白胡子老头立马反驳,“汉地百姓靠农耕为生,要是把壮丁都拉去服徭役,地里的庄稼谁种?到时候颗粒无收,咱们吃什么?”
“吃什么?抢啊!咱们匈奴人向来靠骑射吃饭,还愁没粮?”另一个将领嗤笑一声,满不在乎。
白胡子老头气得胡子都抖了:“陛下要立国,不是要当土匪!抢得了一时,抢不了一世,不稳住汉民,这汉赵的根基怎么稳?”
两拨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刘曜坐在龙椅上,眉头皱成了疙瘩,手指一下下敲着扶手。
他知道汉臣说得对——长安周边的汉民占了大半,要是逼急了,真能闹出乱子;匈奴将领也没说错,部落里的人早就习惯了原来的规矩,突然改了,他们肯定不乐意。
“都闭嘴!”刘曜沉下脸来,声音不大,却让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吵有什么用?能把汉民吵服?能让粮税多起来?”他扫了眼底下的人,最后目光落在殿门方向,“来人,去偏殿请羊姑娘过来。”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愣了——请一个西晋的废后?她能懂什么治国?匈奴将领们脸色更难看,心里都憋着股气;汉臣们倒是有点期待,毕竟羊献容是汉人,说不定能懂百姓的心思。
此时的羊献容,在偏殿里跟阿桃整理刚送来的布料。阿桃拿着块蓝色的粗布,嘟囔着:“姑娘,你看这布,比洛阳的差远了,可宫里就给这个,说是什么‘部落进贡的好布’。”
羊献容笑了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羊姑娘,陛下请您去正殿议事。”
她心里咯噔一下——刘曜登基后,除了让宫女送些日常用度,从没召过她。这次叫她去正殿,还是议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她赶紧放下布料,理了理衣襟,跟着内侍往外走。
路上,她脑子里不停转着:刘曜找她,肯定是为了汉民的事。拓跋力的话还在耳边——“别碰部落的利益,尤其是赋税、兵权”。可要是不解决汉民的问题,汉赵根基不稳,她这个“有用”的人,迟早也会没用。
走到正殿门口,她掀帘进去。殿里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不屑,还有警惕。
她没敢抬头,径直走到殿中,屈膝行礼:“罪妇羊献容,见过陛下。”
“起来吧。”刘曜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些,“朕召你来,是有件事想问你——汉地百姓难治,你是汉人,又在西晋宫廷待过,可有什么法子?”
羊献容慢慢起身,抬起头,正好对上刘曜的目光。他眼神里满是期待,还有点急切。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
“陛下,臣妇记得《左传》里说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汉民跟匈奴部落的人不一样,他们重礼治,认规矩,硬逼是没用的。”
她停了停,看了眼底下的匈奴将领,他们没立刻反驳,才接着说:“臣妇有个浅见——不如设一个‘汉官署’,让归顺的汉臣来掌管,专门管汉民的民事、农耕和赋税,比如什么时候播种、怎么收粮、怎么定徭役,都让汉臣按汉地的规矩来。至于匈奴将领,就专心掌军事、守边疆,保护汉民不受外敌欺负。这样各司其职,互不干涉,汉民觉得受尊重,自然愿意归附。”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关键的:“而且,汉官署刚设立的时候,可以下道令——凡是愿意归附的汉民,减免一年赋税。这样既能安民心,又不夺匈奴部落的兵权,他们也不会觉得利益受损。”
这话一出,殿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汉臣们眼睛亮了,这法子既照顾了汉民,又没碰匈奴的兵权,简直是两全其美;匈奴将领们互相看了看,琢磨着——不抢他们的兵权和部落里的赋税,让汉臣管汉民,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刘曜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大喜过望:“好!说得好!就按你说的办!”他当即指着刚才的白胡子老头,“王博士,你牵头,选几个懂汉地规矩的晋臣,立马组建汉官署,三天内把章程给朕呈上来!”
王博士赶紧跪地谢恩,脸上笑开了花。匈奴将领们没说话,却也没反对——毕竟没动他们的奶酪,犯不着跟陛下对着干。
羊献容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没碰拓跋力说的“雷区”。她又屈膝行了一礼:
“陛下英明,臣妇只是随口一提,能帮到陛下,是臣妇的荣幸。”
“你可不是随口一提,你这是帮朕解了大难题。”刘曜看着她,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以后朕如还有治国的困惑,还会召你过来。你先回去吧,赏你两匹蜀锦,让阿桃给你做件新衣裳。”
羊献容谢了恩,慢慢退出正殿。走在回偏殿的路上,她心里既有欢喜,又有点不安——这法子看着周全,可真的能让所有部落都满意吗?
她的不安,没几天就应验了。
汉官署设立后,效果出奇的好。王博士等人按汉地的规矩,给汉民定了合理的徭役——农忙时少征役,农闲时多征役;还教百姓用新的耕作法子,甚至开了粮仓,给缺粮的农户借粮。再加上“减免一年赋税”的政策,长安周边的汉民纷纷归附,没到一个月,登记在册的汉民就多了两万多户,粮税收入也比之前多了三成。
刘曜高兴得合不拢嘴,在朝堂上特意夸了羊献容,还赏了她不少珠宝。但谁也没注意到,独孤部的首领刘虎,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这天傍晚,独孤部的帐篷里,烛火摇曳。刘虎坐在主位上,手里攥着个酒碗,底下坐着几个部落的小首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啪!”刘虎猛地把酒碗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了一地,酒液洒在毡子上,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一个晋女!不过是个俘虏!竟敢断我独孤部的生路!”他吼声震得帐篷都在晃,“之前长安周边的汉民赋税,都是咱们独孤部管的!每个月能收多少粮、多少银,都是咱们的!现在倒好,汉官署一设,赋税全归了他们,咱们的收入少了近一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个小首领小心翼翼地说:“首领,陛下既然定了规矩,是不是……忍忍?”
“忍?”刘虎冷笑一声,眼睛里满是戾气,“忍到最后,独孤部就得喝西北风!你以为刘曜只动咱们的赋税?他设汉官署,就是想慢慢用汉人取代咱们!等他把汉民都稳住了,下一步就是收兵权!到时候,咱们这些部落首领,就是他案板上的肉!”
另一个小首领抬起头,眼里也有了火气:“那首领,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利益被抢走吧?”
刘虎压下怒火,眼神变得阴狠:“怎么办?此仇必报!那羊献容是罪魁祸首,只要她死了,汉官署没了她出主意,说不定就乱了!而且,我听说其他几个部落,比如呼延部、兰部,也觉得汉官署抢了他们的好处,心里早就不满了。”
他凑近了些,带着十足的狠劲:“你们悄悄去联络那些不满的部落,就说我刘虎想跟他们商量个‘大事’——咱们一起给刘曜施压,就说那羊献容是‘晋室余孽’,留着她会祸乱朝纲,让他把羊献容交出来!他要是不交,就以‘部落联名’的名义,拒绝出兵出粮!我就不信,他刘曜离了咱们部落,还能坐稳这个皇位!”
小首领们眼睛亮了,纷纷点头:“首领说得对!就这么办!只要咱们联合起来,刘曜肯定不敢不听!”
帐篷里的烛火晃了晃,映着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场针对羊献容的阴谋,就这么悄然酝酿着。
此时的羊献容,在偏殿里看着阿桃试穿新做的蜀锦衣裳。阿桃转着圈,高兴地说:“姑娘,你看这锦多好看,比之前的粗布强一百倍!陛下这么看重你,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羊献容笑了笑,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重。她刚才听说,独孤部的人最近总在宫城外转悠,还跟其他部落的人偷偷见面。拓跋力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部落的利益是命根子”。她是不是……还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场因她而起的“好光景”,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