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就选择努力学习,优秀就会成为惯性。
打好基础的学生往往可以比较轻易地占据主动,充分理解知识,把该学习的东西按时掌握之后,越是到后期反而越是轻松。学了自然会,会了才能更有信心学,同时由于一直活在“好学生”的光环里,时时刻刻背负着“偶像包袱”,总会自觉找方法提升成绩,形成良性循环。这个现象,也就是家长老师们口中常常提及的,好的更好。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初中都这样,反正作为市重点的三中校园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初一差距不大,初二两极分化,初三天上地下,其实是金玉良言。只不过无论是初三年级的学生,还是初三生的家长们,总是只看到初三学生成绩天上地下这种现象的严峻性,寄希望于老师严格管理就能让学生一定学好,属实是在舍本逐末。
初三天上地下固然是显露于初二的两极分化,但是初一差距不大就是没有差距,众生平等了么?学与不学决定了会和不会,从小不养成主动学习的习惯的学生,在初一还只是表现为学习不主动,成绩不好,在初二才会开始明显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但是到了初三,几乎就是必然会排名在一半之后。
家长们不愿意承认初三生成绩不好早有渊源这一点,初三生本人也都不能够接受这一点,这其实不难理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从前犯下的错,认识到错误的严峻性已然足够,但是直白被告知无法挽回却是有些不讲情面。但打破那种恶性循环靠的不是有无情面。
靠的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的决心。
文岂之所以自觉,其实包括邓云客木玄想来也是,就是因为早已知悉,学校只是人生的缩影,没学好习未必会失去未来,但是不好好学习一定会好好生活么?
因为打破恶性循环需要的是明知其艰巨依旧迎难而上的勇敢,可是刚入中学的孩子还不知道学习到底会有多么重要,还在犹豫,还有迷惘,更加必须不知其可却守望未知未来方可换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要基础过硬,初三的复习其实水到渠成。
但是也大可不必担心起步已然太迟,The best time is ever, the second best is now.
文岂在家独自复习和在学校跟着老师一起温故知新老实说差别不大。好在文岂不曾有过其他选择,只好在学习升学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虽然他的勤奋模式开启的不如邓云客早,但是不曾浪费过时间,初三拼命也不晚,世界上从来不是只有第一名才拥有生存的权利。所以文岂对于自己轻松年级前十的实力还是相当满意的。
完成了出院第一天给自己定的目标已经是下午八点了。爸妈诊所工作繁忙,四五点的时候给文岂叫了街上刘叔的茄汁面让他帮忙送到了家里,两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得空解决了晚饭。毕竟自己家诊所几乎是毗邻着S小和三中两所学校,离市一高高三校区的距离也不远,为了服务陆续放学瞧病,尤其是晚上九点多才下了晚自习的一高高三学生,爸妈通常是十点多些才能回家,文岂早已经习惯了。
文岂在爸妈回家之前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文白对照的《三国演义》斜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读了起来,算作是难得的休憩。
书是邓云客最喜欢读的书,听说邓逼一年就可以把三国重读数十遍,文岂做不到。文岂也是从小喜欢阅读,但是他是博而不精,看一本就换一本,一目十行,一周十本。文岂的知识面宽泛而杂乱,说起来好像都懂一点,其实都不过是浅尝辄止;邓云客却可以用十周时间就基本读透一本书,当然文岂知道的也只有《三国》而已。这可能是他的成绩比不上小邓子最大的原因吧。
晚上爸妈回到家果然已经是深夜。
时钟的时针指向十点又多了一些的时候敲门声才响起,一听就知道是累了一天不愿意掏钥匙的老爸走到了前头。
“文岂今天下午自己在家一个人学习感觉怎么样?”虽然如此问着,但是老爸的关心点明显不在这件事情上面,“那个女生,叫什么……颜若是吧?真是个好女孩!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来家里看你!”
“好啦老爸,”文岂打断了老爸的老不正经。再扯下去父皇又该说出“我跟你哥那么大都已经结婚了”之类老掉牙的话了:“你们怎么又关门这么晚啊?是有一高学生打针来晚了么?”
“不是哦,”老妈也换好了拖鞋进来,因为文岂很懂事地拖了地,最爱干净的她根本没发现还有第三者来过:“刚才木玄那孩子来诊所了。他听说你今天已经出院了,就让我们带给你一件礼物。”
一个精致的透明塑料长盒出现在老妈手心里,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钢笔。“木玄说既然你已经康复出院了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他叫我们把这支笔送给你。说是他爸爸从外地带回来的呢!”
“谢谢老妈!”文岂接过礼物就要转身进屋。
“只谢你老妈么?”老爸略带不满的声音传来,“木玄和你妈妈聊天的时候还是老爸在辛勤算账还有打扫卫生嘞!”
“也谢谢老爸啦!老爸老妈最好啦!”文岂忙不迭改口。
木玄果然还是世界上最了解文岂的人。在所有的人看来,那次挨打可能都是文岂心里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在老爸老妈都可能会有些许担心文岂的心理健康的时候,只有木玄清楚,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因素可以击垮文岂。
但是那礼物……
文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把钢笔收藏起来之前还是打开看了一下。木玄的礼物果然是只有纪念意义,毕竟大家在进入初中以后就很少会用到钢笔了,因为中招、高考这些大型的正式考试可都是有明文规定只允许使用黑色签字笔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文岂在取出钢笔之后,发现了一张压在底面的窄长纸条,细腻程度堪比女生,甚至还经过了精心的折叠。打开纸条,文岂看到了上面那木玄标志性的俊逸笔迹。
“书生笔话烂陈柯,待君直上凌烟阁!”
笔走龙蛇,不是正楷,飘扬潇洒得仿佛纸条都要局限不住那句话的飞腾之势。偏偏却还比文岂的草书要令人心旷神怡,是木玄的笔迹不会错。
“这个木头真是木,”文岂腹诽着低语,“明明自己都是用的黑笔书写留言,居然送了我一支钢笔!这下可好,老夫只能把它束之高阁,每日里上香虔诚供奉了。”
字迹是木玄的字,诗句也是木玄的原创,文岂心知肚明。因为木玄和文岂都深陷古典文学不可自拔,两人讨论最多的语文知识不是记叙文的阅读题答题技巧,也不是高分作文的写作秘籍,而是彼此的古体诗歌创作心得。
如果说邓云客是因为和文岂长相神似才被文岂深忆,那么从小就能和文岂常常不谋而合的木玄,就是文岂永远敬为兄长的“soulmate”。
木玄写诗喜欢用典,就像很多诗人惯常的那样。但是他用典极其隐晦。
比如说这两句诗当中,第一句的“栏陈柯”三个字,木玄借用了两个典故:第一个典故是杜甫诗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陈柯二字半出于此。因为舟船又叫做舸,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中就曾写过“百舸争流”,陈字音同沉,舸和柯字字音字形均极其相近。这一句是隐晦劝谏文岂心中所思可以付诸笔端。
栏陈柯就是文岂当下舟沉江畔的现状,木玄还是开口了,他希望文岂能用笔记录这一段生活,而不是心结于此。仅这一层,若非思维奔逸之人绝难发觉。
同时唐代“诗豪”刘禹锡在《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一诗中有名句“到乡翻似烂柯人”,所以烂陈柯出处之二在于此句,这第二层意思,自然就是展望二人日后的重逢,想来定是沧海桑田,心中方一日,世上已万季。这句诗暗用两典,第二典主要是为了衔接下一句,是轻微的抚慰,更像是一种约定:等你拿着这支笔你我再会之日,虽然清楚会像是烂柯人对话,早已今昔不顾,但是期待你还是未负此间鸿鹄。
不要问木玄的引用为何如此晦涩曲折,因为如果文岂不是一个同样脑回路清奇之人,也不可能秒懂此诗。最后我会有明证。
但是文岂和木玄跟其他喜欢引用的诗人也不太相同,因为他们都是一顶一的杠精,引用经典常常是为了批判经典,表达反意。
比方说木玄的后一句诗。君自然是对文岂的敬称,却也是昵称,只不过是因为书面语他不好太过放肆而已。凌烟阁就是唐代那个封赏功臣的著名建筑物,其实也是用典,唐代诗鬼李贺字长吉曾有名诗《南园十三首其五》写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木玄文岂倒是能够理解他那种渴望冲杀战场,为国建功立业的感情。
但就是想要抬杠。
文岂就曾经写过诗“莱公断陟不带钩,居功未下凌烟楼”来表示自己的不敢苟同,跨越时空的界限狠狠地隔应了李贺一把。
因为后来文岂专门度娘搜索了一下,发现还真有漏洞。凌烟阁上总共二十四位功臣,其中排名第三的莱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生。他是李世民的主要幕僚,因多有谏言官至相国,但是一生不曾上过战场。这个或许是二十四功臣中唯一书生的莱公就是“房谋杜断”里的杜如晦,因为被追封莱国公,所以文岂称之“莱公”。
书生又怎样?只要不是腐儒酸生一样可以建功立业!谨以此祝福文岂。
所以木玄写了这句诗,表达的意思大致就是:初三一别,料到必是此去经年。我等你学有所成,功成名就之时,我们以此笔为节,再好好共话这些年的春熬成秋,秋上心成愁。言外之意是,他相信文岂迟早有一天依然能够建功立业。
“好吧好吧,”文岂低声呢喃着,拉开抽屉准备把这份纪念珍藏,“既然是我们再相见时的信物,那也确实没必要有太大的实用价值。”
只是把钢笔收到自己的时光记忆箱之时,文岂目光触及了一个粉红色的礼品袋。
对了哦,颜若好像说过里面还有什么话来着?文岂打开了小小的铁方盒。
果然是一方小熊样式萌萌哒的棕褐色的表,只是取出小表,其下只压着两块海绵。难得文岂有心,再翻开海绵的遮挡,果然才有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文岂小心翼翼地展开交叠精巧,隐约有些脆弱的纸张,女孩那大大咧咧的字体跃入眼眶:
“……我不想想太多,只想衷于我所想,我不理性,有心理洁癖,你进入了我心里,我无法删去。胖霞说,人是善变的,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我扪心自问确实如此。
现在对你的态度也许会有一天随时间冲淡,不会那么伤,但是我起码现在如此,而且现在所想的是以后也如此。
你好好努力吧,不管你成为什么样子,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你的所有。不管你怎样,我只是心疼你,为你难过,仅记,我心依旧。”
文岂沉默半晌。不是因为字条上的错别字,虽然未必是错别字。
最难消受美人恩。其实按照常理,女追男很简单,文岂也不是传说中的钢铁直男或者说三宝和尚。颜若的一些或明或暗的示好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看不懂,只是注定难以报偿的美人恩,文岂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接受。但是颜若那时的不弃,还是令文岂内心触动的。
原来颜若从来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被青春期的一时心动冲昏头脑的女生,她所拥有的理智要比自己想象的极限还优秀几分。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颜若。
已经忘了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是怎样的心情,感动么?肯定的吧。虽然文岂不至于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也不认为命运的捉弄就是一把多么无法挣脱的枷锁。但是毕竟从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文岂确实是处在了人生的最低谷。
如果一个人的全部苦难早有定数的话,如果人生的意外收获和意外事故应该等价的话,文岂认为那次事件应该已经足够偿还此前十五年间,自己学习生活顺风顺水,一路坦途所加给旁人的痛苦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那段时间就是文岂人生的最低处了。在人生最黑暗,尤其是有了之前十五年辉煌荣耀的反衬,文岂生活最为黑黢黢杳无外援的时刻,颜若的那些文字,无疑像是永夜最深里那耀眼夺目的极光,不像是上天的恩赐,其实是沉默之地物理法则的冥冥中早有定数。
只是可惜自己还是让人受伤了么?
文岂倒没有因此觉得有什么愧疚,因为这肯定也是颜若所希望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选择铸就的结果,如果一开始没有因为要走的路而踌躇彷徨的话,那么走到半路也根本无须因为自己的路线和他人有些冲突就抱歉万分。
努力吧!无论未来你会不会记住我,今时今日的这个文岂,你总会变成更美好的你自己。
想到最后,文岂还是在心里给了颜若最后一个回答。人是善变的么?毫无疑问是的。因为善变的本性人才能够比其他动物更游刃有余地顺应自然的变化,以孱弱之躯傲立生物进化金字塔顶端。所以文岂其实从不认为善变是一个缺点。
但是文岂确实厌恶着人的善变性。所以由于兴趣相投,初三这一年,除了邓云客这个意外之外,文岂格外记住了颜若这个动摇了自己的爱情观的女生。
周六一日无事,文岂依然在家里复习,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罢了。
周末两天其实是诊所最繁忙的时候。因为三所学校都会放星期假,平时学习极度紧张的中学生,尤其是一高高三的学生们,终于纷纷能够抽出时间来诊治各自或多或少和学习压力有些关系的病痛,所以这两天,爸妈连同诊所的那个护士姐姐都会忙得连轴转,根本不会有时间操心文岂。但那一周日老妈还是留在了家里陪文岂。
周日的下午,文岂吃过老妈精心烹制的营养餐后上床休息了半个小时。刚醒转过来,便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文岂边起身下床边向外喊道。这阵敲门声给了他很怪的感觉,明明是不甚熟悉的敲门节奏,偏偏来人似乎十分确信自家那张独一无二的门后有着其此行的目标。
文岂家住在小城一个起码有十五年历史的古旧单元楼。说是起码,是因为文岂家的房子和他同龄,从出生之后文岂就没有换过居住地址。房子什么时候建好的文岂不知道,但是正因为老爸老妈当年决定在小城买了这套房子,所以才有了二胎文岂的降生。
楼上的老邻居们大多也都是从那时起就没有换过。但是房子不换,门却是更新升级了一代又一代。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时候,家装的流行风格还是标配一扇银色的厚实铁门,大门表面配以金黄色各型各状的装饰,后来大家都又热爱上了一种蓝色的铁门,有几家住户赶时髦就换了。近几年新式的仿木色防盗门风头无俩,好多家住户换成了棕褐色的门。
整栋单元楼上下,甚至是整个附近几栋楼,也只有文岂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装潢,所以他家的门相当好认,不夸张地说,独一无二。
“文岂,”打开房门,贱孩那因为长期吃外卖而有些营养不良的消瘦脸庞映入眼眶,“我听说你周五出院了,当时抽不出时间,只好礼拜天才来看你。”
“没事没事,难得你快两年没来过我家了,居然还能记得路。”文岂带领着贱孩进了自己房间。
“害,就这么几栋楼,而且就你家房门不一样,”贱孩略显拘谨地搓了搓手,“小高在班里说了你在校外出了意外接下来要休学在家。正好我妈前天下午不舒服去你家诊所瞧病,听说你出院了我就想来。”
“但是刚考完试你也知道,老师天天讲评卷子,还要求错题抄写订正,”贱孩贱贱地笑了起来,或许就是因为这种笑容文岂才给了他这个外号,“对了,文岂,我听了你的话,好好努力学习了好一段时间。各科老师也都不介意帮我,这次考试进步不小,以后我是肯定要上高中的了,我准备成年之后再去厂里边。但是因为最近被大葛逼着纠正数学错题,所以只能周日抽时间来了。”
贱孩家那时就住在文岂家附近文岂知道,初一的时候文岂还去过两回,两个人是初一初二同学文岂也知道,彼时还常常和周侠三个人一起出去浪。贱孩家就在校外补习学校的后门附近,可能这也是他当初积极参加下学期补习班的原因之一。
“没事,你能来就好啦!”文岂摆摆手,毫不介意,“毕竟是我的初一同桌,只要努力你怎么可能学不会呢?”
“天啦撸文岂!”贱孩惊呼出声,“你不会才知道咱们两个初三也是同班吧?”
“额……咳咳咳。”其实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算啦算啦,”贱孩倒是心大,跟周侠一样毫不介意文岂神经大条,“你学习认真,一进学校就不顾其他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啦。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告诉你一些学校的最新情况的,你应该很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