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扬看着棚顶糊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斑驳脱落的报纸半晌，终于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
他翻身，下床，来到镜子前。
俊朗的少年还没有接受过岁月的洗礼，双眼闪亮如星子，发型是这个年代常见的寸头，鼻子高挺，山根平顺，鼻翼稍宽，嘴唇略厚却不显得笨拙。
身上虽然穿着带破洞的老头衫和大裤衩子，可那满脸的少年义气，却是挡也挡不住。
“你好，十八岁。”张飞扬朝着镜中的自己抬起手。
十八岁，一个吃屎都能笑出声的年纪。十八岁，一个黄瓜比钻石还要硬的年纪。
最重要的是，十八岁时候的张飞扬，还拥有一个美满的家……
在他的身后，夕阳的第一抹余晖落在破旧的小屋。
张飞扬的小屋并非独享，左侧靠墙放着一张木制单人床，床上的枕头，毛巾被规规矩矩。
右侧靠墙是一张仅有一米宽的钢丝床，床上被褥凌乱，躺着一台无比时髦的燕舞收音机。
木床旁边放着一张破旧的书桌，一条桌腿断了，下面垫了半截砖头。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厚厚的一摞高一，高二的旧课本和用过的本子。
小屋本就不大，放了床和书桌，一个单人衣柜之后，剩下的位置也就面前够通行。
张飞扬抬眼看向钢丝床上方的日历。
1983年7月二日。
“居然回到了这一天。”张飞扬眼神微变。
他对这个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头一天可谓是终身难忘。
上辈子就是这一天，知青下乡又嫁给农民的大姐被离婚，垮着分到的财产-一篮子合计八十八个鸡蛋，回到家。
全家人对姐姐的遭遇愤慨不已。
张飞扬的双胞胎弟弟张新宇回到家，听闻此事怒从心中起，掏出一把三菱军刀冲到王家庄，在跟前姐夫及其村民的打斗中，失手将前姐夫王志强捅死。
弟弟过失杀人之后坐了牢，大约一年后，离家“找出路”的哥哥，也意外惨死在洛阳。
一个孙子惨死，一个坐牢，让已经七十六岁的奶奶张宋氏精神失常。
一年时间，家不为家，十八岁的张飞扬就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上了考场……
上辈子，发挥失常的张飞扬最终与大学失之交臂。
之后他进入纺织厂，下岗后又进入建筑行业，努力奋斗二十年，终于勉强有所成就，但失去的，终究是无法挽回。
砰地一声，隔壁堂屋的门被猛的撞开，紧接着一道泼辣的女声愤然而起：
“我C他妈的！！他王志强说离婚就离婚？他算个几把！
张红梅你他妈的是不是傻子？丫的一篮子鸡蛋就把你给打发了？？我简直是C了他妈的。”
张飞扬暗忖：这含妈量极高的说话方式，是大嫂刘秀英没错了。
他抬脚往堂屋而去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离婚？谁离婚了？”张奶奶颤颤巍巍地从隔壁屋走出来。
“奶奶。”比起大嫂刘秀英，张红梅的声音柔弱的多，“我，我离婚了……对不起……”
话未说完，声已哽咽。
“怎么就离婚了呢？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张奶奶的双手开始发抖。
一个女人因为不能生被赶出家门，这辈子也就毁了……老太太只觉得头晕目眩。
刘秀英忙把老太太扶坐在床上，又恨铁不成钢地接茬骂：
“张红梅你个废物！你说什么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他王志强！！
他妈了个巴子的，当初娶你时候怎么说的？说会对你好一辈子，还说一定对你掏心掏肺！！”
如果不是这样，当初79年知青大返乡，她小姑子早就回城，安排了工作。
刘秀英越想越气愤：“居委会都说过了，生孩子在男不在女！！姓王的长得就一副肾虚样，要我说啊，不能生孩子的指定是他！
他让你滚蛋你就滚蛋？？我要是你，非得扒他们老王家一层皮！！”
“我，我……”张红梅低头看着脚尖，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嫂子，奶奶，说什么呢？”张飞扬假装一无所知，其实拳头已经握紧，“姐，你先把垮着的篮子放下再说。”
张红梅将那篮子鸡蛋放在饭桌上，依旧拘谨地站着。
“站着干什么？坐下啊！”刘秀英粗着嗓子。
“嫂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明儿我就去租房，不给家里添负担。”张红梅声如蚊呐。
家里拢共三间房，大哥张建国，刘秀英夫妻带着他们家老三住东边的那间。
大弟张飞扬，二弟张新宇住西边的那间。中间她现在所在这间，则是他们家老太太和大侄子张一乐，二侄子张二和合住。
张红梅挺怕脾气暴躁的刘秀英的，她琢磨着，对方之所以这么生气，八成和房子的窘促有关。
刘秀英闻言，气的差点厥过去，正想发飙，张飞扬先开了口：“张红梅你说什么呢？嫂子生气是气你在王家村吃了大亏，气你被人欺负。跟房子的事情没关系。”
有人帮自己说话，刘秀英脸色缓和一点，但也只是稍微一点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老王家不打一声招呼就把红梅赶回家，这是欺负咱们家没人！！
大飞，你去把新宇找回来，他老王家要是不给个交代，你们就砸了他家的锅！！”
张飞扬蹙眉：“嫂子您先别急……”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破铜烂铁的歌声：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病”一个字三个弯儿的进了门。
随之进来的是一个跟张飞扬五官八分像，留着《霍元甲》中梁小龙同款发型，穿着喇叭裤，花衬衫，戴着标签还没有揭下来的蛤蟆镜，大概十八八岁的少年。
张新宇自觉搭配上这一身，自个儿就是整个四九城最靓的仔。
刘秀英看到他那副样子就来气，没好气地说：“你姐被人欺负了，你还挺高兴。”
“我姐被欺负了？”张新宇将墨镜往下拉了一点儿，盯着张红梅那红肿的双眼，“姐，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跟弟弟说，我非大嘴巴抽丫的！”
张红梅又开始哽咽：“小弟，我，我离婚了……”
“离婚？王志强个王八蛋把你给甩了？”张新宇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袋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