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打得地面都泛起白烟。
我从没想过，居然有组织里的人也参与了这件事情，他是想阻拦我完成任务吗？但没这必要啊。
来时坐在大巴车上的梦，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北方临死前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以为没有其他和匪帮合作的执行官了吗？你一个人无法解释清楚这一切，谁也不会信你！将来的报告中，是你杀了所有人！”
我不能再深究下去了，必须顾及好现在。
山林里除了眼前这座白楼，目力所及没有其他建筑。仅有的车道也是土路，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我靠在车库门口抽着烟，亮亮表情呆滞坐在地上，铁仔还在电话里用方言絮絮不止。赵老板的尸体扔在路边被大雨冲刷，血差不多冲淡了，周围的雨沫只有很淡的红色。尸体面部的黑色弹坑在雨中若隐若现。
我走进暴雨中，近距离观察赵老板的尸体。刚刚还绘声绘色讲话的赵老板，现在张着嘴瞪着眼，像看见鬼一样。脸上两个黑洞。尸体旁边有一枚弹壳，我捡起来捏在手里。从这枚7.62mm子弹弹壳的外形来看，杀手用的是国产64式或者77式这种小手枪。
我转身走回车库，铁仔正好挂掉电话后，我直接问他：
“厂长怎么说？”
“厂长叫我们带你去见他。”铁仔道。
我指指尸体：“赵老板怎么办？”
“厂长会叫人来运走。”所以我们去哪？怎么去？现在雨这么大，我们也没有车。”我继续问铁仔。
刚刚拿着刀跟我对峙的铁仔，现在已经恢复了大半理智，和亮亮两个人之中，他应该是主事的。
“前院还有一辆车，现在我们去拿钥匙，就在门卫室。”
“那走吧。”我示意。
我们从车库绕进一个小过道，推开一扇没有锁的很旧的门。
我仔细观察这栋建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除了我们之外再没看到其他人，我们经过的地方有几间很大的屋子，屋子里面也是空的。有些废弃的物料，类似服装加工厂，或者……教室？给人教室感觉的原因是墙围漆成那种冰冷的淡绿色。但是仔细观察墙围，又没有铅笔圆珠笔胡乱图画的痕迹，以前应该不是教室。
然而环顾这些大屋子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教室”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又走过一条走廊，两旁是小一些的屋子，这些小屋子倒像是普通的办公室。尽头办公室的门垫地毯旁边，有一盆脏水。莫名其妙。我还以为里面养了鱼之类的，但一看并没有。好在，这里的走廊没有前面大屋子那种霉味。再往前是前门，门卫室就在角落。
铁仔去门卫室拿钥匙的时候，我环顾这间不算大的前厅，只有一张木制的旧沙发。顺便问亮亮脖子的伤疼不疼，感觉亮亮并没有对我刚才打他怀恨在心，但他还是目光呆滞，问而不答。
走出大门，前院有一辆黑色的日产阳光，是新车。我回头望去，想找一下前门有没有什么文字。并没有，任何文字牌匾都没有。实在让人耿耿于怀，山林中一栋不算小的建筑物，完全想不到是用来做什么的。唯一确定的是：这座三层楼建筑现在不在使用中，是荒废的。
雨在我们开车离开不久后停了，这次他们倒也没再给我戴上头套。
两旁还是山路，车子不断起伏。去见厂长的路程远远比预想的要长，我们至少往南继续开了40分钟。时间已近傍晚，我们终于驶入公路，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加油站和旁边几间小店。
我们在一个叫“滇南老战友”的小饭馆前面停下来。铁仔非常生硬地对我说——下车。我走下车，铁仔也从副驾驶中出来，亮亮坐在驾驶位握着方向盘，没有熄火。
铁仔对我说道：
“一会在这拦一辆过路货车，你走吧。
“怎么回事？不是去见厂长吗？”
“你问我也没用，厂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别扯淡!你是说厂长刚刚电话里让你带我去见他，但实际上是把我送走，就这么送走？那为什么不直接一拍两散让我走？”
铁仔默不作声，表情混杂了厌烦、焦虑、恐惧。
我深呼吸，雨后空气湿润甜腻。这个下午发生了一连串毫无道理的、纷乱如麻的突发事件、莫名其妙的发展。我静下心仔细思考。
答案大致已经有了。
但是留给我的机会也变小了。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留住铁仔和亮亮。
我舒了口气，对铁仔说：
“明白了，都听你的。我只是个生意人，来进货的。咱们头一次接触就出了这种事，我也很头疼。你们内部的事情，我不应该多嘴，但是我的目的还是生意。这点我就直说了，我来一趟不能就这么一头雾水地回去是吧？”
铁仔面无表情，仿佛在说关我屁事。
“这样吧，两位兄弟。我们跑了大半天，现在也到吃饭的时候了。我们在身后的饭馆先吃个饭，再怎么也要吃口饭啊。刚才我还对两位兄弟动了手，也不知道轻重如何，吃个饭算我赔个不是，行吗？”
铁仔有点动摇，怕是也饿了。我赶紧敲敲玻璃，让坐在里面的亮亮下车。推着两个人走进“滇南老战友”饭馆。
坐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两个人还是一言不发。饭菜上来，我将筷子递到二人手里，用缓和的语调问道：
“你俩多大了？”
“我22，亮亮19。”铁仔说着掰开木筷，两个人都一副饿得不行的样子。
“你俩关系不错啊，一直跟着赵老板？”
“对，我没爹妈，也没有亲戚。亮亮也是爹妈死得早，本来从村里出来投奔娘舅，结果也没找到。我自己是在混街头的时候被赵老板捡了回去。这几年都是赵老板……”
说起赵老板，铁仔动了感情，仿佛才意识到赵老板已经死了。刚刚的话语中少了很多敌意和警戒。
“吃吧，先吃饭吧。”我说道。
不到几分钟，两人就把饭菜扫光了，表情也没那么紧张了。
我试着继续聊：
“赵老板出了这种事，你们的生意怕是要耽搁一阵了。其实出来混，跟着长辈有跟着长辈的好处，多学很多经验。但是有意外情况，也应该坚强点，站出来帮老板把事情支撑住。这也是种历练，你们也到了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
铁仔听到这，抬起头看了一眼我，亮亮还是盯着盘子里的剩菜。
“刚刚在车里，赵老板有一句话说得好。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但是我觉得人不主动往前奔，天注定的事就都是些没意思的事。”
我点起一支烟，也递给他们两支，继续说：
“唉，我这也真是倒霉—―当然了，你们出的事还是更糟心。我一个外人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的货，现在生意也做不成了。你说，这是哪跟哪……”
“我说，N。”铁仔突然打断我。
“你叫我吗？”
“你本来想进多少钱的货？”铁仔沉住气，努力做出老练的腔调。
“是这样的，兄弟。生意就是钱。我只是听说你们家的货有意思，但是具体效果，还有我这边客人的销量，这些都不是定数。你说我怎么好说上来就说进多少钱货？不过，倘若果真如传言，第二批货应该在50万到80万。等第二波货再落实，后面的货都是百万起。这点没得说，谁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吧。”
铁仔猛地吸了一口烟：
“生意的事我还能想办法，毕竟今天出了这事，我们得处理一下。先顾不得生意。一个礼拜以后，你……跟我，再联系。”
“好呀，那太好了。咱们怎么联系？”
“我打电话给你。”
“可以。其实……我如果能提前来一点点货，确定下次咱们就能跳到第二步了，我可以直接定80万的。这合情合理吧?”
“我们家的货绝对是其他地方没有的，而且是好货。最近都准备往国外卖了。这点我保证。”
“我信你没得说！但是能不能跟厂长说说，提前来一点，我确认下？你看我还要在这待一个礼拜等你消息，这等着也怪揪心啊。”
铁仔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货没法从我这边提前给你，但是还有一个方法让你验货。”
“怎么说？”我追问道。
“往南边走，约莫七八十公里路，有一个小镇子，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安排。”
“可以，这就好了。”我堆起笑容。
我们走出饭馆，我目送二人坐上车。铁仔从车窗探出头，补充道：
“你给我打电话就行，不用再联系别人了。”
“我懂！明白的。”我挥手致意。
这辆小车远远开走，驶入最后一丝暮色。
我拿起手机，拨通南方电话:
“大人，是我。帮我查两个车牌号码。一辆老面包车，一辆日产阳光新车。”
我之所以敢让执行官帮我做事，是因为这位执行官即将下位了，且我与他曾有过交情，这才不顾及那么多。
“稍等。”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色。
我挂断了电话，开始梳理整个案件：
今天下午一连串突发事件和莫名其妙之中，至少有两点是清晰的。
第一，最开始赵老板带我去的那个三层废弃建筑，他当时亲口说了“验货的地方”，所以那个建筑物不可能是“空”的。
第二，铁仔在车库挂掉电话后说带我去见厂长，而最后结果却是送我走。这个怪异的行为其实有一个简单的答案－－那就是厂长已经见过我了。
而在那个建筑物里面，“厂长”已经通过某种方式见过我了……
很不可思议。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