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且快捷酒店的小房间里,我坐在床边。女人看到武斗结束,走出浴室像玩蚂蚁的小孩一样蹲在地上。
终于说出真实姓名的王广兴捂着腹部蜷缩在地板上。
我开口道:
“小王,我们从现在开始实话实说,一句谎话都没有。没有谎话,没有拳头。怎么样?”
王广兴颤抖似的点点头。
“三年前,你出过车祸,但是未负全责,只接受了罚款和教育,对吗?”
王广兴点点头,开始皱起眉。
“那你能给我详细描述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是夜里2点多,路上没有人,我开快了……后面一辆SUV超车……我减速了,但是那辆车,那辆车突然刹车斜滑,我没反应过来就追尾了。SUV侧翻滚进了路边。”
“你报警了?”
“是的,警察来处理了事故,SUV里面的女孩没救过来……后来检查出来那个女孩是吸毒过量……”
“车呢?你的车呢?”
“我的车是租的,当时正要去机场接人......”
“后来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
王广兴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似乎恢复的还不错。
“我接受了警察教育……但因为责任不在我,也没有什么影响……”
“好的小王,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我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就被女人拿走了。
“我的想法是—―你没说实话。”我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对他说。
这句话落下很长时间以后,王广兴双眼死死盯着我,像是哀求又像是挑衅似的高声说: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没说谎,我不知道你想调查什么!但是我说的就是事实!”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我提醒他:
“如果我告诉你,你开的那辆车副驾驶有一只女性的耳钉,你有什么想法?”
“耳钉?”
“是的,海豚形状的女性耳饰。”
王广兴双眉紧锁,一脸茫然。
“换句话说吧,当时副驾驶位置是不是有别人?”
“没有,肯定没有。我本来是去机场接学妹,是去接的路上。出事故后学妹自己打车回去的。车上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大哥。真的大哥,我没骗您。”
我有点失望。
眼前的小王并不是在撒谎,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再次确认他真的不知道耳钉的事。
从经验来看,判断一个普通人是不是有隐瞒并不难。首先将其情绪推至边缘――比如现在的情况。如果一个人有隐瞒的话,他对提问的反应是回避,无论什么样的演技,其目的都是回避。但是现在小王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是疑惑和恼怒。
我判断他没撒谎,问不出什么了。
我和女人走出酒店,对面是一条热闹的小商店街,中间的马路非常小,一串车堵在那里寸步难行。我们在车的夹缝中勉强穿过马路,刚才被我强买干毛巾的小摊主和我碰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王广兴说的话让事情走向复杂。根据我之前的调查,租车公司三年前的记录显示他当晚确实是租了一辆超跑,并且他去机场接的“学妹”也证实了自己当晚的确飞来深圳。所以说这条线索上,他应该没撒谎。
其次,我之前找到当时负责案件的交警,对方的结论非常干脆:根据侧翻的情况和当事人王广兴的陈述,再加上事故死者血液中、身上和车内检测出的D品,可以判定死者车辆全责。
但是这个过程有点让人不解,整个过程是王广兴一人陈述,一般来说追尾事件的追尾车都难逃责任,毕竟保持距离是后车的责任。前车是否恶性急刹车,都是王的一面之词。事故现场车辆位置真的能重现王广兴的描述吗?为何交警如此匆匆就判定前车全责?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可能有些问题。
我不禁快速整理了一下目前的线索:
租车公司显示三年前事发当日的租车人是王广兴——这一点是确凿的。
王广兴的学妹证实当晚飞抵深圳――这一点有可能是假的,王广兴提前串通。但我不觉得他说谎有什么意义。
事故过程的描述——王广兴可能扭曲了过程,以推脱自己的部分责任。
但耳钉的事王广兴的确不知道。
其实三年前我就已经跟踪调查过王广兴。虽然碰巧目睹那件意外,但是王广兴和死者并没有交集。
无论如何,这些线索反映出这起事故至少不是蓄意的,的确是一起交通事故。这也算给执行官一个交代。
耳钉是一个疑点,但也可能只是意外――毕竟租的车,有可能是其他人遗落的。暂时抛开这个线索不谈。
那么剩下的就是D品了。
D品是最明确的疑问,死者血液检测得出了吸食大M的结论,并且警方在死者车上查收了将近150克茶叶粉状的D品,而这种D品警方并没有明确定义。“类似大M与其他植物性D品的混合物。”――这是警方的结论。
晚上的时候,我拨通了执行官的电话。
“那个小王,基本问清楚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实际的疑点,跟三年前的调查结论一样。”
“你确信吗?”执行官低声问。
这些年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不知是岁月的流逝,还是组织的残酷让他变了个人。变得感性,无论如何,一个执行官都不能失去理性,也不知道组织是怎么容忍他到现在的。
那个女孩是组织里的高层,末席执行官。她的来头可不小,“东方”——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与成就,在三年前车祸而死,组织上下都不知道东方吸食D品。
与我电话的男人是南方,第二执行官。对于东方的死他感到很悲痛,顾不上执行官的身份,便向组织申请调查。
就好像,东方是南方的恋人。
于是就有了我的一系列行动,而这个任务才刚刚开始。
“我确信,无论动机还是你说的那个耳钉,都没有实际的疑点。或者你跟我讲讲你消息的来源。到底是什么让你决定重启任务?”
“消息的来源……无关紧要,但我相信耳钉是真有。”
“耳钉的事小王不知道,我确定。而且即便真的有什么耳钉也可能是其他人的,毕竟是租的车。退一万步假设,就算车上有别人,那又怎么样呢?关键的点是小王和东方无关,这个事情本身是交通事故—―而且责任在东方吸D过量,这个是事实啊。这点我们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
“……但我有种直觉……”
“南方,我说句话你仔细听一下。”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呼执行官大名。
“你说。”南方显得十分冷静。
“你放不下这件事。总希望找到一些理由,你希望小王隐藏了什么,希望他的责任更多一些,这样你心里好受一些。不是吗?小王也只是个孩子,如果你觉得对他的惩罚不够,你可以惩罚他。但是我觉得差不多了,就算毁了他,东方还是回不来了。你也差不多放过别人、放过自己吧。如果你无论如何放不下,我倒是觉得气应该出在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本来是那些D品。东方吸的那些D品是新玩意,我去把卖这些的人办了,把这条线剪了。才算是告慰东方的在天之灵,这也算件正事,你觉得如何?这事了了之后,你也别再怨自己了。”此时我对执行官已没有任何尊重。
电话静了很久,我猜不到电话那头的南方什么表情。
“……那么,N,去把这个贩D集团铲除。还有,我想让为首的人偿命。帮我这个忙,从此算我欠你的了。”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我挂了电话。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