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儿望着那道形似玉帝的魂影被无数金线缠绕,如蛛网缚蝶,缓缓拖入兜率宫深处。那些金线并非凡物,而是由天机律令凝成的“锁神丝”,每一根都镌刻着古老的禁制符文,闪烁着冷冽的金芒。魂影挣扎,却无声无息,仿佛连悲鸣都被抽离了三界六道之外。就在最后一缕光影消失于宫门之际,她怀中的瑶光玉骤然滚烫,几乎灼伤肌肤。玉面裂开一道细纹,血色文字自内而生,浮于表面——“律破之时,魂归何方?”
那八字如刀刻斧凿,带着某种宿命的回响,在她心头震颤。
她还未及思索,一股厚重如山的气息已横亘在南天门前,压得云海翻腾、星轨停滞。天地间仿佛多了一座无形巨岳,镇住了所有躁动与杀机。
土德星君立于地脉交汇之处,脚下五色土流转不息,乃是天地初开时孕育的地核精元。他双掌贴地,十指如根须扎入岩层,泥土自袖口奔涌而出,宛如活物般在空中盘旋、凝结,化作一道环形结界。那结界通体泛黄,其上浮现出古老的图腾:龙蟠龟负,山川起伏,竟是以整片中州地气为基筑成的“坤极封灵阵”。通往兜率宫的通路就此断绝,连一丝灵气都无法穿透。
他的面容沉静如古井,眉心却隐隐渗出一缕黑气,细若游蛇,蜿蜒而上,缠绕额际。那不是寻常污秽,而是来自地底深处的反噬之力——某种禁忌之阵正在地下运转,正将他的神魂一点点炼化、重塑。
“此战不可再进。”他的声音低沉,却不怒自威,如洪钟撞响于九霄之上,震荡四方战阵。
紫儿瞳孔微缩,指尖轻抚瑶光玉,将其贴近心口。刹那间,玉中律令竟与土德体内波动产生共鸣,如同两股久别重逢的溪流,在幽暗深处悄然汇合。这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极为隐秘的同源印记,像是深埋于天机锁心最底层的诏书残章,虽残缺不全,却依旧携带着不容忽视的权威。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火德星君踏前一步,额间火印猛然燃起,赤芒如日初升,照亮整片南天门石阶。他俯身,五指并拢如刃,凌空划下。指尖所过之处,石面崩裂,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蔓延而出,火焰顺隙疾冲,直扑土德立足之地。烈焰并非凡火,乃是“焚劫真炎”,专破邪祟封印,可炼神魂为灰。
然而,当地火触及土德结界的一瞬,异变陡生。
地脉剧烈震颤,一缕灰金色的神魂印记自土德眉心浮现,那是他本源神识的烙印,象征着上古土神血脉的纯正传承。可转瞬之间,一层暗红烙印从内而外覆盖其上——那烙印形如丹炉纹路,层层叠叠,中心一点朱砂殷红如血,赫然是兜率宫秘传的“焚心锁神印”!
火德星君瞳孔骤缩,低声喃喃:“他被控了。”
火光映照着他眼中的怒意,那不仅是对敌人的愤恨,更是对昔日同僚遭此劫难的痛惜。“不是背叛……是记忆被炼成了炉灰。”
话音未落,文曲星君从玉阶暗处缓步走出。他手持一支玉笔,笔尖尚有墨迹未干,衣袂飘然如月下孤鹤。他口中念动古老星诀,声若清泉滴石。随着咒语落下,先前洒落空气中的墨痕竟自行重组,字迹流转,再次显现出四个大字——‘诏改非始……’
这四字甫一现世,便与瑶光玉上的血痕共振,嗡鸣之声如古琴拨弦,荡开层层涟漪。仿佛一把尘封千年的钥匙,终于找到了锈蚀的锁孔,轻轻一旋,便开启了深藏的记忆之门。
土德星君身体猛然一震,双膝微曲,似承受着万钧重压。他双手仍按大地,可全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仿佛有无数利刃在他神识之中来回切割。一道画面自他灵魂深处炸开——
三百年前,昆仑墟外,丹井之畔。
月华如练,洒落山巅。两名身影并肩而立,一人白袍如雪,手持拂尘,眉目温润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正是年轻时的太上老君;另一人玄衣束发,掌心托着一方土印,气息厚重如山川不动,乃尚未被削去神格的玄黄子。
“天道若可测,何须人执?”那一夜,玄黄子仰望星河,声音平静却锋利如剑,“你今日改命一人,明日篡律一道,后日呢?整个三界因果都将沦为你的炉中药引。”
老君轻笑,拂尘轻扬:“道在丹火中,不在星轨上。你若不信,便看我改命。”
回忆如刀,一刀斩开封印。
土德星君仰头嘶吼,喉间溢出血沫。他额心裂开一道细纹,一道淡金痕迹缓缓浮现——那是断裂的双环道痕,象征着曾与老君共修混元道的道侣契约。传说中唯有心意相通、性命相托者,方可缔结此契,一旦破裂,必有一方魂碎神灭。
可他活了下来,只是被剥去了名字、神位、记忆,打入五行轮回,永世不得超脱。
“我不是星君。”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挤出来,“我是玄黄子。三百年前,因反对其篡改天机律令,被剥夺神格,打入轮回,记忆封印,魂魄镇于地脉之下。”
众人屏息。
连火德星君手中跳跃的火焰都为之一滞,仿佛也被这真相冻结。
就在此时,兜率宫深处,丹火莲台之上,老君终于起身。他衣袍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紫烟,眸中丹火跳动,却不含半分怒意,唯有深不见底的冷意,如同俯瞰蝼蚁的神明。
“你还记得那夜?”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响彻天地,“你说天道不可违,我说天道不过炉中灰。你不愿随我改命,那便由我改你。”
话音落,天穹之上,九曜齐颤,北斗倒悬,南斗移位。老君抬手,一道金光自兜率令中射出,直贯南天门地基。刹那间,大地裂开无数沟壑,火焰自地底喷涌而出,交织成阵——“丹火炼神阵”全面启动!
土德星君身躯开始僵化,皮肤泛出石质纹理,四肢渐成岩柱,血脉凝滞,神魂被强行抽离,即将被重新铸入大地,成为镇压阵眼的新基石。
“不能让他完成炼化!”紫儿疾呼,毫不犹豫将瑶光玉贴于土德心口。玉面微亮,引动其残存记忆。
又一幕浮现——
兜率宫后山,丹井幽深,寒雾缭绕。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玄黄子跪于井畔,手中捧着一枚残缺道符,正是“双生契”的一半。那符以心头血绘就,蕴含两人共修之道的本源印记。老君立于高台之上,背影孤绝,长袍猎猎。
“你走吧。”他说,声音罕见地柔和,“若有一日你愿回头,井底仍有我的火种为你温魂。”
玄黄子摇头,眼中无恨,亦无怨,只有彻骨的清醒:“若道在谎言之上,温魂亦是焚心。”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土德星君猛然睁眼,眼中金光暴涨。他双掌再按地脉,这一次,不再是封锁,而是逆转——以残存的土行本源,逆推丹火阵灵力,将其倒灌入南天门根基!
地脉轰鸣,石碑崩裂,火焰逆流而上,如赤龙咆哮,直冲老君所立高台。
“轰——!”
丹火莲台应声炸裂,碎片四溅,余火纷飞如流星雨。
老君身形微晃,兜率令在手中震颤不止,首次显露出一丝动摇。他未曾料到,那被封印三百年的记忆,竟能成为破阵之钥。
紫儿趁机欲率众突进,却被土德抬手阻拦。他已半身化岩,左臂完全石化,右臂颤抖着抬起,声音断续却坚定:“阵眼未毁……他还有后手。”
话音未落,地脉深处传来低沉轰鸣,如同远古巨兽苏醒。一道石碑碎片自裂隙中缓缓浮出,表面刻着两个古篆——“黄”与“老”,字迹斑驳,边缘焦黑,似曾遭丹火焚烧。火德星君俯身拾起,握于掌中,碑文余温未散,竟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心跳般的律动。
老君凝视那碎片,唇角微动,终是未语。那一瞬,他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痛楚,随即又被冰冷掩盖。
土德星君的左臂已彻底石化,仅右手尚能活动。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泥丸——那是他以自身精魄凝成的道种,内藏未毁的“双生契”残符。他将其按入地脉,低声道:“若有一日,有人持此符至丹井……便知我从未认命。”
他的声音渐弱,气息如风中残烛,可眼中的光却未熄,反而愈发明亮,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黑暗,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紫儿握紧瑶光玉,玉面再次浮现新字,与先前不同,这次是清浅如水的银纹:
“道未断,魂可归。”
五个字落下,天地寂静。
火德星君将那石碑碎片收入袖中,火焰在指间跃动,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他望向兜率宫方向,那里,丹火重燃,新的阵图正在成形,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巨大的熔炉即将闭合。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还未开始。
土德星君的头颅缓缓垂下,仅余一只眼睛仍望着天穹。那眼中映着星轨偏移的轨迹,也映着三百年前,丹井旁那一抹不肯熄灭的火光。
老君抬起手,兜率令指向南天门。
地脉震动,新的封印正在凝聚,如同命运的齿轮再度咬合。
火德星君拔剑,火焰顺着剑刃攀升,直至剑尖燃起一朵赤莲。他剑尖指向高台,身影挺拔如松。
剑柄上的血渍滑落一滴,砸在石阶上,绽开如花,艳若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