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刃,划开残林的死寂。焦黑的树干斜插在龟裂的大地上,像一具具倒伏的尸骸,沉默地诉说着昔日天火焚城的惨烈。紫儿跪坐在七星台前,衣袍早已被尘土与血污浸透,发丝凌乱贴在额角,唇色苍白如纸。她指尖的血早已渗入地缝,却未干涸,反在焦土中蜿蜒成一道微红的脉络,仿佛大地的血管正悄然复苏。
那道自南天门废墟延伸而来的光流,此刻已不再迟疑,如潮汐般奔涌北上,带着远古神明的余息,直指天界深处一座早已湮灭的祭台——七星台。
台基深埋于断崖之下,七根石柱断裂倾颓,其上铭文被岁月与黑气侵蚀,几不可辨。风过处,残柱呜咽,似有无数亡魂低语。然而当光流触及台基边缘,石柱残骸竟微微震颤,裂隙中浮现出细密的金纹,如同沉睡的经络被唤醒,一缕缕古老的气息自地底苏醒,缓缓升腾。
紫儿闭目,呼吸微弱却坚定。她掌心再度割裂,鲜血滴落于一块残碑之上。那碑半埋于土,形如断首之龙,碑面浮现出一道模糊印记,形如星轨,却缺了一角——正是北斗第七星“破军”的轨迹。她以心神牵引王母秘宝中封存的星源之力,将血与光融为一体,缓缓注入碑心。
每一滴血落下,都像是敲响一面古钟,震动着万古长夜的记忆。她的意识随之沉入幽冥,看见无数星辰坠落,看见剑影横空,斩断天柱;看见一位白衣女子立于绝巅,手执七星,泪落如雨。那是初代守剑人,也是她的先祖。
刹那间,封印残痕浮现——一道由玄铁与咒文交织而成的结界横亘于地底,如巨兽獠牙,封锁着通往剑冢的通道。结界表面游走着老君遗留的符咒,扭曲如蛇,不断吞噬靠近的光流。那些符文并非单纯禁制,而是蕴含着某种更深层的意志:一种对“仁者执剑”的质疑与否定。
“生之引线,缠其骨。”木德星君低语,双手按地。他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却双目清明如泉。地底根脉骤然暴起,化作千丝万缕的翠光,如藤蔓般缠绕结界裂缝,强行撑开一道缝隙。光流趁势涌入,却在触及核心时被一股暴戾之力反弹,震得木德星君喉头一甜,唇角溢出血丝,身形踉跄后退三步,右臂寸寸龟裂,绿液顺着伤口渗出——那是他的本源精气。
“老友……撑住。”火德星君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如雷。他身披赤焰战铠,眸中燃烧着不灭之火。他抬手自心口抽出一缕赤焰,那火焰并非寻常灵火,而是其本源真火,凝如血髓,跳动如心。每抽一丝,他的气息便衰弱一分,脸色灰暗下去。
他将其掷向结界最薄弱处。
轰——
火焰炸裂,天地失声。结界崩开一道裂口,黑气嘶鸣,如活物般退缩,发出凄厉尖啸,似有无数冤魂在哀嚎。就在这瞬息之间,光流如洪流决堤,冲入地底,直贯剑心。
一声剑鸣,自九幽深处响起。
那不是金属的震颤,而是天地共鸣的低吟,仿佛沉睡万年的魂魄终于睁开了眼。七星台下,一道剑形轮廓缓缓浮现,通体漆黑,唯剑脊浮现出七点星芒,如北斗倒悬。剑未出鞘,天地已变。
天穹之上,七道血痕骤然撕裂云层,对应北斗七星之位。星力如瀑倾泻,狂暴而无序,砸落在台基四周,将焦土熔为琉璃,晶莹剔透,映照出万千星影。紫儿立于中央,衣袂猎猎,发丝飞扬,却未退半步。她的眼瞳深处,倒映着七道血痕,也倒映着整片破碎的天幕。
“七星已陨,仁者执剑,岂非悖道?”
剑灵之声自虚空中响起,冰冷而苍老,带着对时代的审判。它不属于任何一人,而是来自天地法则本身。剑身微震,星芒闪烁不定,似在抗拒,又似在试探。那一瞬,紫儿感到一股浩大的意志压来,几乎令她跪伏——那是规则的重量,是“仁者不应持兵”的天律。
但她没有低头。
她想起幼时母亲在月下教她识星:“贪狼主杀,破军主毁,可若无人执此凶星,谁来斩断世间邪祟?”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剑不在锋,而在心。”
她想起昨夜梦中,千万百姓跪于废墟之中,仰望着这片没有光的天空。
紫儿不答,只将手覆于剑柄。
掌心血未干,顺着剑身流淌,渗入那七点星芒之中。她闭目,心音如风,穿透万古:“仁者执剑,非为杀伐,而为护生。若天地无剑,谁斩长夜?谁守黎明?”
话音落,七仙女自天外踏光而来,衣裙如云,仙音袅袅。她们围剑而立,指尖轻扬,奏起《星引曲》。乐声清越,如星河低语,唤醒剑中残存的守护意志。琴弦拨动间,星光随音律流转,每一音符落下,剑灵的抗拒便减弱一分。
可就在第三重旋律升起之时,影傀降临。
远处,三道黑影破空而至——影傀。它们无面无目,周身缠绕幽冥之气,每一步踏出,空间便扭曲一分,仿佛行走于生死夹缝之间。杨显率众迎上,刀光如雪,血洒长空。一名影傀挥爪撕裂甲士胸膛,五脏飞溅,却被杨显以长枪贯穿肩胛,钉入地底。他怒吼一声,引动阵旗,将剩余两具影傀暂时困于雷火牢笼之中。
但那只是牵制。
真正的威胁,在于它们释放的幽冥之气。那气息如毒雾弥漫,侵蚀着七星台的地脉,试图污染尚未完全激活的星轨。剑灵再度陷入挣扎,星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木德星君咬牙,以残躯支撑屏障。他双膝跪地,双手插入台基裂缝,身躯瞬间化为一道苍翠巨柱,根系如网,蔓延四方。大地之力被强行牵引,形成一道环形屏障,将暴走的星力约束于台内。他的身体开始木质化,皮肤皲裂,露出年轮般的纹理,生命正一点点转化为自然之力。
而那缕火德星君掷出的本源真火,在结界崩开后并未消散,而是如一道炽热的守护线,盘旋在剑灵周围,为其抵御着残余黑气的侵扰。火焰虽小,却始终不灭,如同一点不肯熄灭的信念。
紫儿仰首,眼中映照七道血痕。她不再强控剑意,而是将心神沉入地底——那里,光流仍在奔涌,根脉仍在呼吸,万民之念如潮水般汇聚而来。她听见孩童的祈祷,听见老人的叹息,听见战士临死前的最后一句“守住”,听见母亲抱着婴儿躲进地窖时的哽咽。
她以剑为枢,以心为引。
七星剑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七道星芒升腾而起,与天穹血痕遥相呼应。一道巨大星图在空中缓缓成形,古战阵的轮廓浮现——九宫北斗,天罡地煞,星辰排列如兵戈列阵。星轨流转,阵法自成,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形成一道贯通三界的能量漩涡。
风起云涌。
战阵初成,天地为之震颤。南天门残垣之上,一块碎石无风自动,滚落深渊。远处幽冥裂隙边缘,黑气翻涌,似有某种存在正凝望此地,目光森寒如冰。
风中传来低语,不知是幻觉还是天意:“烽火再起,非为复仇,而为重定天序。”
紫儿立于阵心,剑指苍穹。剑身浮现出一道赤纹,与火德星君瞳中火焰同源,一闪而逝。她未察觉,只觉剑意与天地共鸣,仿佛整片天界都在回应她的召唤。
忽然,星图中一星剧烈震颤——贪狼位。那颗星黯淡如将熄之灯,在狂暴星力中摇摇欲坠,仿佛有谁的命运正悬于一线。紫儿心头一紧,她知道,贪狼象征杀劫与变革,它的动摇,意味着有人正在命运的刀锋上行走。
就在此时,七星台地底传来异响。
结界处,一缕黑气从新出现的细小裂隙中渗出,悄然凝成一个符号——壬。
紫儿握剑的手微微一紧。
壬者,水也,北方玄冥之象,亦为轮回之始。这个字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是禁忌中的禁忌,是上古封印中被抹去的名字。传说中,那位曾妄图以七星逆改天命的堕神,名号便是“壬渊”。
难道……封印松动了?
她不动声色,指尖却悄然划过剑脊,留下一道新的血痕。剑身轻颤,似有所感。她知道,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这一剑,不只是为了开启剑冢,更是为了阻止一场跨越万年的劫数重演。
风止,云凝。
七星剑悬于半空,剑尖垂落一滴血,落入地缝,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一刻,整个天界,寂静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