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的岩层仍在低吼,仿佛远古巨兽在混沌中翻身,每一次震颤都牵动整片大地的骨骼。碎石如雨砸落,在黑暗中划出无数道凄厉的轨迹,紫儿跃出裂口的瞬间,残刃在掌中震颤不止,像一头濒死却仍不肯臣服的凶兽,嘶鸣着对命运发出最后的抗争。
那道自地心映出的光路尚未消散,如一条悬于虚空的星河,流淌着不属于人间的辉芒。它蜿蜒而上,尽头隐没于青铜门的金光之中,宛如天地初开时便已注定的命运之桥。她单膝跪地,肩胛因强行牵引星轨而撕裂般灼痛,每一寸筋骨都在哀鸣,可指尖仍死死抵住玉珏——其上土黄脉络正与青纹共鸣,发出微不可察的嗡鸣,如同远古血脉在苏醒前的轻吟。
风从断崖缝隙间穿行,带着硫火的气息和岁月腐朽的味道。嫦娥倚在断裂的岩壁边,左臂缠绕的月华已黯淡如灰烬,曾经流转如水银的光辉如今干涸成斑驳的裂痕。她的肩头蚀痕渗着黑血,那不是凡伤,而是被浊气侵蚀的灵根正在溃败。但她未言痛,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只是将手中玉符残片缓缓嵌入古星台基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执念也压进这沉睡千年的阵眼。
星台四周,七根断裂的星柱斜插于地,铭文剥落,藤蔓般的裂痕爬满柱身,唯有中央阵眼尚存一丝灵息,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微颤,却又倔强地不肯熄灭。
“还来得及。”紫儿低语,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誓言。她割开手腕,血珠坠入阵心,一滴、两滴……每一滴都激起一圈涟漪般的金光,如同投入静湖的星辰碎片。刹那间,地底传来沉闷轰鸣,仿佛有巨兽在深渊翻身,搅动万古尘封的魂魄。星轨残影自地脉中浮现,扭曲、错位,却缓缓向阵台汇聚,像是迷途的游子终于听见了归家的钟声。
木德星君的命格在玉珏中轻颤,如春枝遇风,生机悄然萌动;水德的寒息自西极遥遥呼应,凝成霜雾缭绕于井口之上,似有泪垂落于冰渊;而火德那一缕残魂,竟在井底忽明忽暗,焰光跳跃,似有意识欲挣脱桎梏。紫儿闭目,以青纹为引,将四道命格残链与土德符印相连——五行虽缺其一,然“共息之契”未断,尚可强行贯通。
星台骤亮。
五气朝元阵的符文自尘埃中苏醒,一道道自下而上燃起幽蓝火焰,非炽热,却带着远古的肃穆,像是先民祭祀时点燃的圣火,穿越时空而来。天穹之上,北斗七星忽而凝滞,第七星微微震颤,一道微不可察的银线自星穹垂落,没入阵心。天地间风止云滞,连浊气都仿佛被无形之力冻结,时间在此刻屏息。
“不是我们唤醒了它。”嫦娥仰首,声音轻如叹息,目光穿透层层云霭,“是它……等到了这一刻。”
紫儿未答。她能感觉得到——那股沉眠于三界深处的力量,正顺着地脉涌来,如潮水漫过干涸的河床,带着亘古的重量与温度。可这力量太过纯粹,太过磅礴,甫一入体,便如万针穿髓,刺穿经络,灼烧神魂。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以痛觉维持清醒,眼前却浮现出一幕幕不属于此刻的记忆:母亲抱着她在月下诵读星图,师父临终前将玉珏塞入她手心,火德星君在天门下低语:“若有一天你听见星轨哭泣,便是我归来之时。”
她猛然睁开眼,泪水滑落,却在半空中化作晶莹的星砂。
就在此时,她看见七仙女已列阵于星台四隅,手挽手,以自身灵脉为导,承接分流之力。她们的身影在金光中显得渺小,却又无比坚定,如同七颗守护星辰,甘愿燃烧自己,只为点亮前行之路。最小的那位仙女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依旧含笑,彩带飘舞,竟泛起淡淡的金边,那是被星力反哺的征兆,也是生命即将透支的警示。
一道金光自阵眼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刹那间,昆仑西脉的夜空被撕开一道裂口,星光倾泻而下,与地脉金光交汇,凝成一座横跨天地的光桥。桥身由无数细碎星屑编织而成,每一步踏上去都似踩在时间的脉搏上。沉香立于桥影边缘,手中长戟微颤,戟尖竟滴落一滴不属于他的血——那是火德星君残魂的回应,是跨越生死的契约之血。
“来了!”哪吒低吼,火尖枪横扫,将一缕反扑的浊气焚为灰烬。他周身燃起赤焰,灵力如江河奔涌,竟是因那光桥共鸣,实力骤增三成。金吒、木吒双剑合璧,剑气如龙盘旋,斩断数道潜伏的地煞阴流;李靖手中宝塔微旋,塔身裂纹竟在金光中缓缓弥合,仿佛连神器也在复苏。
紫儿立于阵心,双臂张开,任那股力量如洪流灌入经脉。她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金纹,与腕上青灰锁链交织,仿佛有两股意志在体内角力——一股来自远古,一股源于今生。记忆如潮水倒灌——火德星君在天门下低语,土德星君化作晶石的最后一笑,七仙女在瑶池边为她唱的那支未完的歌……那些曾让她彻夜难眠的画面,此刻一一浮现,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忽然明白地虺所言“一忆一痛”的真意。
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记忆本身成了钥匙,每一滴眼泪、每一道伤痕,都是通往真相的阶梯。她以痛觉为引,将过往与火德星君相关的悲痛记忆,化作净化之力引向心口命门。金光骤然澄澈,杂质如黑烟般蒸腾而出,被阵法反噬焚尽,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哀嚎,那是邪祟之物在光明面前的绝唱。
“分导!”她厉喝,声如裂帛。
力量如江河分流。一道注入七星剑残刃,刃身裂纹中金光游走,竟生出细微的脉络,似有重生之兆;一道沉入井底,火德残魂猛然一震,双目虽未睁,唇间却溢出半句低语:“……门……未闭……”;七仙女阵眼光华暴涨,织就一道七彩屏障,将星台护于其中;而余力所至,连沉香、哪吒、李靖等人周身都浮现出淡淡的星纹,战意如烈火重燃,连呼吸都变得铿锵有力。
紫儿跪地,却未倒。她以残刃撑地,指节因承受过载而发白,指甲缝中渗出血丝,染红了古老的石阶。可嘴角竟扬起一丝弧度。那不是笑,是终于看见前路的释然,是跋涉万里后望见灯塔的安宁。
天空星轨缓缓重归流转,北斗第七星的微颤平息,银线隐没。万物似乎重回正轨,众人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一刻,紫儿瞳孔骤缩——那股力量并未停止,仍在涌入,且方向微偏,似被某种存在悄然牵引。她猛然抬头,望向地心光路尽头。青铜门的金光比先前更盛,门缝中渗出的不再是零星光芒,而是一道凝实的光柱,直指阵心。门楣之上,浮现出半句铭文的下半——“明则聚光”,字迹一闪即逝,却如雷贯耳。
前半句是“幽则藏形”,合在一起,竟是完整的开启咒言。
“不对……”她低语,嗓音颤抖,“它不是被动唤醒的……是我们主动惊动了它。”
话音未落,玉珏突然剧震,土黄脉络与青纹金线在她心口交汇处灼烧如烙铁,几乎要将她的皮肉熔穿。她看见幻象——五道命格残链并非断裂,而是被某种力量重新编织,而那编织之手,正来自青铜门后。那不是救赎,是布局;不是等待,是诱捕。
星台边缘,七仙女中最小的一位忽然踉跄一步,手中彩带无风自动,竟泛起一丝金边。她未察觉,只觉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充盈,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仿佛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触碰。
紫儿想喊,却发不出声。她看见自己倒映在残刃上的双眼——瞳孔深处,一道远古字符正缓缓流转,形如锁链,又似桥梁。那是“共息之契”的印记,还是被种下的新枷锁?
光桥未断,星轨未崩,众人脸上尚带重燃的希望。
她的指尖缓缓抚上心口,那里,青纹与金线正悄然融合,如同两条蛇缠绕成新的命运之环。她不知道前方是新生,还是更深的劫难,但她知道——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