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边缘的冰原在晨光中泛出铁灰的冷色,裂谷如刀痕横亘大地,深不见底。寒风自地缝中呼啸而出,卷起细碎冰晶,在空中划出银线般的轨迹。紫霞贴着岩壁疾行,衣袂翻飞如蝶翼,每一步都踏在冻土与坚石交界的缝隙之间,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她胸前玉圭紧贴心口,那缕火丝在血脉中搏动,温热如初生之阳,却与体内悄然滋生的水纹之力彼此拉扯,如同两股无形洪流在经络间角力,时而相斥,时而交融。
她不敢停步,甚至不敢回头。身后天穹之上,七道金锁轮转不息,悬于云海之巅,宛如神祇之眼俯视人间。每一次微光闪动,都令她脊背生寒,仿佛有冰冷的针尖刺入骨髓。那是金德星君布下的“天律禁网”,专为镇压逆命之人而设——凡触其感应者,魂魄将被剥离三寸,永困轮回之外。
忽然,一道赤影自高空掠过,似流星坠地,轰然落在裂谷高处。火德星君立于断崖之巅,披风猎猎如焰旗,赤烟驹四蹄燃火,蹄下地脉被灼出蜿蜒火痕,焦黑如蛇行。他抬手引火成幕,指尖划破虚空,星火如雨洒落,将金锁的感应引向荒原西侧。刹那间,天际金光暴起,一道锁链撕裂云层,直贯火幕中心,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爆炸的气浪掀开冻土,碎石如箭矢横飞,冰屑纷扬如雪崩。火德星君巍然不动,仅以袖袍一挥,烈焰化盾,挡下千钧之势。他的目光穿透烟尘,落在远处奔行的身影上。
“走!”他的声音低沉如雷,未回头,却感知到紫霞已跃入裂谷深处,身影没入幽暗岩隙之中。
她奔行于断岩之间,足尖点地时,沙尘中浮现出残缺星轨——一道古老而晦涩的刻痕,隐现于风化的岩石表面。那轨迹与玉圭背面那枚倒置星轮轮廓相合,却方向相反,宛若镜像中的倒影。她心头一震,这并非巧合,而是逆转的印记,是天地法则被篡改后的遗痕。
她停下脚步,借晨曦细察手中玉圭。玉石温润,背面镌刻的星轮由四道黯淡弧线构成,其中一道边缘微微泛红,似有热流渗出,竟与火德星君注入的火莲印隐隐呼应。她闭目凝神,试图感应那股躁动的力量,却发现体内的水纹之力也随之翻涌,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荒原尽头,七根石柱矗立于风沙之中,高低错落,形如残阵。中央石柱凹陷处,正与玉圭形状吻合,仿佛等待千年只为这一刻的契合。紫霞喘息未定,指尖微颤,已将玉圭插入槽中。
刹那,幽蓝火焰自三根石柱顶端腾起,火光不炽,却带着深寒之息,仿佛自冥界燃来,烧的是魂而非物。她体内火丝骤然躁动,水纹随之涌动,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心脉交汇,竟形成短暂的平衡,宛如阴阳交汇,生死同源。
就在此时,一股磅礴气息逼近身后。火德星君一步踏至她身侧,掌心按上其背。一道火莲印自他掌心绽开,顺着经络注入紫霞体内。她咬牙承受,骨骼仿佛被烈焰贯穿,又似寒冰冻结,痛楚深入骨髓,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眼前景象骤变——她看见水德星君立于玉磬下的身影,依旧静默,依旧凝视,但这一次,不再是虚影,而是与星阵共鸣的灵识投影。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磬,一声清越之音荡开,整片荒原为之震颤。
“火不焚水……”她低语,声音沙哑如砂石磨过,“愿共承天律。”
话音落时,三柱火焰同时暴涨,蓝焰冲天而起,映得整片荒原如浸幽海。地面沙石自行移转,勾勒出一幅巨大星图——七柱为基,五行之力隐现其中。金、木、土三柱位置空缺,唯投影浮现锁链状符文,缠绕其上,似有无形之手镇压本源,封锁了完整的天地循环。
“五行汇星图。”火德星君低声道,目光凝重,“非天庭所传二十八宿,而是上古纪元的遗刻。传说中‘神陨之战’后,天地失衡,此图便是封印残余秩序的最后凭证。”
星图轨迹错乱,星辰倒悬,仿佛时间本身在此地扭曲。紫霞俯身,指尖轻触地面星轨,一股浩瀚灵识如潮水涌入脑海。她眼前骤然展开一片虚境:五气逆行,星穹崩裂,一座巨门自虚空浮现,通体漆黑,门扉之上刻着七个名字,其中四个已被血痕抹去,只剩三个尚存微光。
她看见自己站在门前三步,手中玉圭化作钥匙,缓缓插入门缝。那一刻,整个宇宙仿佛静止,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也不是第一次触碰这扇门。
“啊——!”她闷哼一声,双膝跪地,鼻腔渗出血丝。那不是幻象,而是记忆的残响,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她的前世,或许正是那场神战中的执钥人。
火德星君扶住她肩,火莲印未散,反而加深。他额角那道暗金裂纹缓缓渗出血珠,滴落在星图之上,竟被迅速吸收,化作一道金线,短暂点亮了金柱的位置。那一瞬,星图微微震颤,仿佛久眠的巨兽睁开了眼。
“还能撑住?”他问,声音低沉却不容退缩。
紫霞点头,抹去唇边血迹,再度将手按向星图。这一次,她以指尖之血为引,火玉为媒,强行催动共鸣。她的意志如刃,劈开混沌,唤醒沉睡的法则。
星图震颤,地面浮现出一行古字,由血光凝聚而成,笔画苍劲如龙蛇盘踞:
“五行断,非劫,乃钥;神门闭,非护,乃囚。”
风沙骤停。
整片荒原陷入死寂。那行字缓缓旋转,最终沉入地底,化作一道脉络,直通星图中央。紫霞意识模糊,却仍看见星图深处浮现出一座宫殿虚影——通体漆黑,被无数锁链缠绕,殿顶悬着一顶残破帝冕,冕上七珠缺其四,余者黯淡无光。那不是王座,而是牢笼;那不是加冕,而是放逐。
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喉咙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连心跳都被压制。
火德星君猛然将她拽离星图,动作果断如雷霆。几乎在同一瞬间,赤烟驹长嘶一声,前蹄重重踏地,震散即将凝结的金晶——不知何时,石阵外围的沙石已开始转化为金属晶体,晶面反射出诡异金光,如牢笼般向内收缩。金德星君的肃杀令,竟已渗透至此,提前锁定了这片区域的空间节点。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火德星君低语,眼神冷峻如霜。他将玉圭从石槽中拔出,入手滚烫,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
玉圭背面星轮中,那道原本黯淡的弧线正微微发烫,仿佛被某种力量唤醒。他凝视片刻,未言,只将其塞入紫霞怀中,贴近她的心跳之处。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语气平静,却藏着不容回避的追问。
紫霞靠在石柱上,呼吸急促,眼中仍残留宫殿虚影。“门……被锁着。”她喘息着说,“不是为了保护天界,而是为了囚禁什么。那个被关在里面的存在……它还在等一个人。”
火德星君沉默。
他望向天穹,七道金锁中,有一道正缓缓转向荒原方向,金光流转,似有意识。他抬起手,掌心火莲印渐渐暗淡,额角裂纹渗血不止。他未擦拭,只低声念出一句早已失传的星官密语:
“金行镇火,火逆水应,水动则土崩——五行非失衡,而是被人为截断。”
紫霞猛然抬头。
她想起水德星君那滴水珠中的残碑影像,想起火德星君在冰原留下的火篆,想起玉圭中不断变化的纹路。一切并非偶然,而是某种宏大布局的碎片,正在她手中拼合。那些断裂的线索,那些隐藏的符号,都在指向一个真相:所谓“天律”,不过是胜利者的谎言;所谓“封印”,实则是对真实历史的掩盖。
“下一步,”她喘息着说,“必须找到其余四道谜纹。只有集齐五气之印,才能重启星图,揭开神门背后的秘密。”
火德星君点头,牵过赤烟驹。他将一枚火符贴于马鞍,符纸燃烧却不化,只留下一道赤色印记,如同烙印在命运之上。他低声嘱咐:“若我失联,它会带你回熔道入口。不要回头,不要停留,更不要相信任何出现在你面前的‘我’。”
紫霞皱眉:“你要去哪?”
“金气已锁此地,我不能陪你再深入。”他望向西方,那里金光最盛,云层翻涌如铁幕垂落,“金德星君的巡卫必从云栈来,我需引开他们。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们靠近你半步。”
他翻身上马,赤烟驹四蹄燃起烈焰,火光映照荒原如昼。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一面战旗在无声呐喊。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没有犹豫,只有决绝,像是一道注定燃烧殆尽的誓言。
“记住,”他说,“若星图再显人影,别信它只是投影。有些存在,能借记忆行走世间,以思念为食,以执念为形。它们会模仿你最信任的人,说出你最想听的话。”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冲出石阵,火影撕裂风沙,直扑金光最盛之处。烈焰划破长空,宛如一道逆流的银河,将黑暗斩成两半。
紫霞独自立于星图中央,玉圭在怀中发烫,心跳与那缕火丝共振。她低头,只见那道发烫的弧线正缓缓亮起,形如箭尾,与后羿金箭的轨迹隐隐相合——那是远古射日英雄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记,也是通往第五谜纹的关键坐标。
她伸手欲取玉圭细察。
远处,一道金锁轰然斩落,击碎石阵边缘的沙丘,炸起漫天尘浪。金属晶体如藤蔓疯长,瞬间蔓延至她脚边,缠绕上她的靴底,冰冷刺骨,仿佛要将她钉死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
她猛然抬头,望向火影消失的方向。
风沙中,似乎传来一声遥远的马嘶,随即归于沉寂。
但她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