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古井边缘的泥土微微震颤,仿佛有生命在深处苏醒。那滴星露坠入井心,激起一圈无声涟漪,泥尘翻涌间,竟有细嫩绿芽破土而出,一寸寸向上伸展,如回应天地间某种古老的召唤。这株幼芽通体泛着微光,叶脉中流淌的不是寻常汁液,而是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银辉,每一片初展的叶片都像在低语,诉说着被遗忘千年的誓约。
战场之上,杀声未歇,毒烟如黑蟒盘踞半空,扭曲蠕动,将天日尽数遮蔽。青铜镜车射出的邪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尖啸,直逼残破结界。结界表面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撞击都令其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解。
紫儿跪在高台边缘,肩胛处的蓝纹如活物般蔓延至颈侧,皮肤下隐隐浮现符文般的脉络,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烧般的痛楚。她喉间腥甜翻涌,一口血自唇角溢出,滴落在焦土上,瞬间蒸腾成淡紫色的雾气。但她仍咬牙撑起身体,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尖深深抠进地面。
她的剑插在土中,剑柄缠绕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多年前一位故人留下的信物。此刻,银光自剑身逆流而上,如同垂死之人回光返照般倔强。那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清冽之意,像是雪峰之巅最后一缕月光,执拗地不肯熄灭。
前方,哪吒枪影纵横,赤焰缭绕,每一击都带起雷鸣般的爆响。然而三名蓝袍祭司立于镜车之后,手中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道幽蓝锁链,缠绕空中,封锁气机。哪吒身形一顿,脚下大地龟裂,枪尖竟被无形之力压制得无法前递半寸。
杨显肩头钉着一支漆黑毒箭,箭羽仍在微微颤动,毒素早已侵入经脉,他的右臂已呈铁灰色。刀锋崩裂,缺口处沾满敌血与碎骨,但他仍死死抵住敌军推进的铁阵。他身后是仅存的三百残兵,人人带伤,铠甲残破,却无人后退一步。他们用盾牌搭成最后防线,以身躯为墙,守护着身后的法阵核心。
就在此刻,金德星君立于战阵西侧,掌心托着一柄由纯金凝成的短矛,矛身镌刻着古老的星图,每一道纹路都在吞吐金芒。他目光扫过火海、水幕、林影、山岳——其余四位星君各据方位,皆已负伤:火德星君左臂焦黑,水德星君双目浮霜,木德星君胸口缠着渗血的布条,土德星君半边身子陷入岩层之中,似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忽然低喝:“火德!引焰三息,压至七成烈度!”
火德星君正以烈焰焚敌,闻言一怔,旋即收力。炽火骤然收敛,并非熄灭,而是被强行压缩,化作一道赤红光柱冲天而起,宛如熔岩喷涌。几乎同时,水德星君双掌前推,寒流奔涌而出,在空中凝成冰雾,与热浪相撞,轰然炸开一团浓白蒸汽,弥漫战场,遮蔽敌军视线。
木德星君立于东南,双手扶地,闭目感应大地脉动。片刻后,他猛然睁眼,十指插入焦土,口中轻诵古咒。刹那间,古藤自焦土中暴起,粗如巨蟒,裹挟火星与灰烬,缠绕土德星君周身。后者沉喝一声,脊背挺直,大地震颤,岩层隆起成墙,挡下迎面而来的三轮邪箭齐射。
“五行本相生,何须各自为战?”金德星君声如金石撞击,字字铿锵,“昔日黑影侵天,我五人合力驱之,今敌势更盛,岂能再分彼此?当以五气归元,重演太初之道!”
话音未落,敌阵中那面青铜镜猛然转动,镜面幽光暴涨,映出九重地狱虚影,一道毒芒直射金德星君胸口。他横矛格挡,金光与毒芒相击,爆发出刺目强光,整片战场为之失色。然而就在这一瞬,矛身竟现裂痕,一道细纹自顶端蜿蜒而下,如同命运刻下的裂口。
可也就在这一刻,火德星君的火焰、水德星君的寒流、木德星君的生机、土德星君的厚重,尽数涌向金矛断裂之处。五色光华交缠,彼此渗透,竟在空中织成一道旋转的环形阵图,似星河倒悬,又似太极流转。那毒芒撞入其中,如泥牛入海,生生被吞噬殆尽。
五人眼神交汇,无需多言。
他们缓缓移动,依金西、火南、木东、水北、土中之位站定,脚步落地之时,脚下大地自行勾勒出古老的五行法阵纹路,每一道刻痕都泛着微光,仿佛沉睡万年的星轨被重新点燃。那些纹路并非人为刻画,而是源自天地记忆,是远古时代众神封印邪祟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因五人气机共鸣而复苏。
金德星君将断矛插入阵心,其余四人同时结印,五股力量自四方汇入阵眼。霎时间,天地变色。
火,不再是单纯的焚灭之炎,而是裹挟金芒的锐利烈风,所过之处,金属兵器竟自行崩解;水,不再只是柔韧寒流,而是蕴含木气的生息之波,每一滴水珠中都孕育着微小的生命种子;木之藤蔓缠绕土岩,催生出带有金属性的晶化枝条,坚硬如剑,闪烁寒光;土层翻滚间,火种深埋其中,酝酿地脉爆裂,随时可掀起山崩之势。
五行之力不再孤立,彼此渗透、转化、增强,如同五条巨龙在虚空中共舞,鳞爪相扣,呼吸同步,尾首相衔,构成一个完整的循环。整个法阵开始共鸣,频率越来越快,空气中响起低沉的嗡鸣,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声震动。
“起!”五人齐喝。
阵心骤然爆发出一道五彩光柱,直冲云霄。天穹仿佛被撕开一道缝隙,原本阴沉的毒云竟被这股力量逼退百丈,露出一角清冷天光。那一束光穿透乌云,洒落大地,照在紫儿脸上,她闭了闭眼,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光柱落地之处,并非攻击,而是一道震荡波以环形扩散,所过之处,敌军兵器上的幽蓝邪光纷纷熄灭,黑烟溃散如灰烬,连那些被操控的傀儡士兵也僵立原地,眼中邪火逐渐黯淡。
“他们的阵法……松动了!”木德星君忽然低呼,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敌军后方那九口黑鼎组成的阵列,鼎口火焰忽明忽暗,鼎身铭文闪烁不定,仿佛承受不住某种内在压力。更深处,一座由黑铁与骸骨堆砌的祭坛正微微震颤,其上悬浮的古老符印出现细微裂痕。那裂痕中,竟透出一丝极淡的青光,与五行能量波动隐隐共鸣,如同游子归乡时的心跳。
“那是……阵眼的弱点。”土德星君沉声道,手掌贴地感知,眉宇紧锁,“若再加一击,或可破之。但必须精准,否则反噬之力足以让我们五人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敌阵中杀出一队黑甲骑兵,手持扭曲长戟,马蹄踏起黑焰,直扑五行阵位。与此同时,三名蓝袍祭司跃上镜车,口中念咒,音节古老晦涩,青铜镜再度凝聚毒芒,目标直指阵心。
“护阵!”金德星君怒吼,声音撕裂风雷。
火德星君离位迎敌,烈焰化翼横扫,双臂展开如凤凰展翅,将骑兵逼退数十步;水德星君分出一道冰墙阻隔镜车视线,同时以余力维持法阵运转;木德星君催动藤蔓缠住祭司脚下,使其咒语中断半瞬;土德星君则以山岩为盾,替金德星君挡下一道偷袭,自己却被余波震得吐血三尺。
四人各自牵制,唯有金德星君仍立于阵心,双手紧握那根融合五气的金矛,矛尖颤动,能量再度积聚。他的额角渗出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入阵图,竟被吸收,化作一线金光融入光柱。
紫儿挣扎起身,指尖触地,感受到脚下法阵的脉动。那种节奏,竟与她体内残存的气息隐隐契合。她望向那口古井,井中绿芽已长至半尺,叶片晶莹如玉,叶脉中流转着与五行阵图同源的光。她猛然醒悟——星露未毁,反被大地吸纳,化作生机,正悄然补益着这片战场。
她伸手拔出插在土中的剑,剑身银光已弱,但她将剑尖点地,以残存意志引导地脉微光,缓缓注入五行阵边缘。这一举动微小,却如滴水入河,让原本略显滞涩的能量流转顺畅几分。阵图光芒微闪,仿佛回应她的馈赠。
“再来!”金德星君仰天长啸,声音中带着决绝与不屈。
五色光柱再度升腾,比之前更为凝实,宛如一根贯穿天地的神柱。这一次,它不再扩散,而是压缩成束,直击敌阵核心。光束所至,黑鼎轰然炸裂两口,祭坛上的符印裂缝扩大,青光暴涨,几乎要冲破封印。
敌军阵型大乱,号角声戛然而止,指挥系统崩溃。
就在此时,木德星君忽然察觉异样。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里原本流转的青色木气,竟在与金、火交融后,生出一丝奇异的变化——每一缕生机中,都隐含着对邪祟的压制之力,仿佛春雷破冻,万物复苏本就是对腐朽的审判。
“这力量……能克邪威。”他喃喃,眼中闪过明悟,“若用于破那老君法宝……或许,我们不需要毁灭它,只需唤醒它真正的本质。”
话未说完,敌阵深处传来一声低沉钟鸣,九鼎残阵竟开始逆向旋转,黑雾重新凝聚,形成一道旋转的护盾,硬生生挡下第二波冲击。但那道青光裂痕仍在,像一道未愈的伤口,静静等待下一击。
金德星君喘息着收回金矛,五人皆已力竭,法力几近枯竭。但他们眼中无惧,唯有战意未熄。他们的衣袍破碎,鲜血染襟,却依旧挺立如山。
紫儿拄剑而立,颈侧蓝纹暂时停止蔓延,仿佛被某种新生之力压制。她望着五行星君,又望向古井中那株仍在生长的绿芽,声音沙哑却清晰:“还……能再来一次吗?”
金德星君回头,嘴角扬起一抹血痕般的笑:“五行齐心,何须问几回?只要天地未倾,我等便战至终章。”
他将断矛再次插入阵心,五人盘膝而坐,结出最终印诀。他们的气息渐渐交融,五道命魂之光自头顶升起,在空中交织成一朵五瓣莲花,花瓣舒展,散发出超越凡俗的力量波动。
大地震动,井中绿芽骤然绽放,一朵半透明的莲花缓缓升起,花瓣舒展间,洒下点点清辉,落于五行阵上,竟使五色光华更加纯粹。那光芒不再狂暴,反而如呼吸般律动,一涨一缩,仿佛天地之心在跳动。
敌阵护盾开始龟裂。
镜车崩解,黑甲骑兵化为灰烬,连那九口残鼎也在共鸣中逐一爆裂。祭坛上的符印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碎裂,青光冲天而起,直射北斗方位。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风止,烟散,连毒雾都仿佛被净化。残阳从云隙间洒落,映照在焦土之上,竟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紫儿手中的剑缓缓滑落,剑尖触地时,井中莲花轻轻一颤,一片花瓣飘出,落在她染血的披风上,像一声无声的应答。
五行星君彼此搀扶着站起,望向那道贯穿天际的青光轨迹,不知它将落于何方。有人说是仙门重启的征兆,有人说那是封印松动的预示,也有人说,那是远古誓言的回响。
而就在此时,古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响,仿佛某种封印,裂开了第一道缝隙。紧接着,井水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无声扩散,如同心跳,缓慢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