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自天际倾泻而下,如熔金泼洒在焦土之上,战场残烟尚未散尽,空气中浮动着灰烬与铁锈的气息。昨夜那道贯穿天穹的青光早已隐没,唯余北斗方位一片幽微颤动,仿佛天地在喘息。大地裂痕纵横,九口黑鼎的残骸如枯骨散落,祭坛崩塌处,一道裂口深陷地脉,隐隐透出未熄的青芒——那是封印之力溃散后残留的灵火,如同大地垂死前的最后一丝呼吸。
紫儿跪坐于高台边缘,披风上那片半透明花瓣已化作晶尘,随风而逝。她指尖轻触地面,感知到地脉中流转的微弱生机,正从古井方向缓缓扩散。这股气息极细、极柔,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远古血脉在低语,在呼唤。她闭目凝神,心神沉入地脉深处,竟隐约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来自千年前的某位守陵者,又似是这片土地本身在悲鸣。
五行星君盘坐于阵图残痕之间,闭目调息,法力虽竭,却无一人退阵。他们五人以命维系最后的结界,各自身上皆缠绕着暗红血线,那是以精血为引、魂魄为锚所布下的“五气归元阵”。即便筋疲力尽,仍不肯松手。东方木德星君额角渗血,指甲深深抠进泥土;南方火德星君双掌焦黑,掌心尚有余焰跳动;西方金德星君肩头插着半截断箭,却不肯拔出,怕破了气机平衡。战局暂缓,然敌势未绝,残军退守北岭,结阵于断崖之后,以黑铁为骨,以怨魂为引,再度构筑起一道森然壁垒。
就在此时,战鼓再起。
两道身影自中军疾驰而出,踏空而行,足下云气翻涌如浪。前方一人银甲披风,眉目冷峻,手中长枪寒光凛冽;其后一人身披红绫,赤足踏风火轮,双目如炬,周身火焰缭绕,灼得空气扭曲。父子并肩,气势如虹,直扑敌军残阵。
李靖抬手,止住身后大军推进。他立于半空,目光扫过北岭防线——黑幡猎猎,符咒悬空,千军列阵于断崖之前,刀锋森然,杀意未散。他的眼神极静,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看穿敌阵背后隐藏的杀机。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败军反扑,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阴鸷的力量正在苏醒。
他低声对哪吒道:“敌势虽溃,然阵眼未毁,其根尚存。若强攻,必陷死局。”
哪吒冷笑,眼中燃着不驯之火,手中火尖枪一抖,枪尖爆出一团赤焰:“父亲多虑。昨夜五行破阵,他们早已胆寒。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李靖未答,只将手按在腰间锦囊之上。那玲珑宝塔静静沉眠,塔身微温,似有所感。他指尖轻抚塔壁,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震颤,如同婴儿的心跳,又像远古钟声的余音。他闭目片刻,神识悄然探入塔中,只见塔内九层空间之中,最底层那一格忽明忽暗,一道模糊的身影蜷缩其中,似被囚禁已久,却又隐隐与外界遥相呼应。
“那就——为先锋开路。”
话音落,父子二人同时腾空而起。
哪吒率先杀入敌阵,风火轮轰然爆燃,化作两道赤色流光。他身形如电,枪影如雨,一击横扫,三名黑甲武士连人带甲被掀飞数十丈,砸入岩壁,化作血雾。敌军阵中鼓声骤乱,数名祭司急诵咒语,符纸燃起幽蓝火焰,空中骤然凝出九道黑影,手持弯刃,直扑哪吒后心。
哪吒不避不退,反而仰天长啸。
刹那间,天地一震。
三颗头颅自他颈上浮现,面容各异,怒目圆睁;六条手臂自背后延展,各执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震天箭、九龙神火罩、斩妖剑。六般兵器齐出,枪如龙吟,圈似雷霆,绫带翻飞如血浪,神火罩喷涌烈焰,箭矢破空带起尖啸,剑锋所向,黑影哀嚎溃散。
“三头六臂——开!”
他六臂齐舞,攻势如狂澜怒涛,所过之处,敌阵如麦田倾倒。一名祭司刚结完手印,乾坤圈已至,将其头颅击碎;另一人欲召阴兵,却被混天绫缠住脖颈,凌空绞杀。火尖枪横扫,地面炸裂,十余名敌兵连盾带身被撕成碎片。
可就在他杀至阵心之际,脚下大地忽然剧烈震动。一道漆黑裂缝自脚下蔓延,腥臭黑气喷涌而出,一只巨手从中探出,五指如钩,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哪吒怒吼,反手一枪刺下,枪尖贯掌而过,黑血四溅。然而那手非但未松,反而猛地一拽,整条手臂彻底破土而出——竟是由无数白骨拼接而成的巨臂,连接着一具高达十丈的尸傀!它双目空洞,口中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嘶吼,双手齐出,锁向哪吒咽喉。
哪吒暴喝一声,六臂齐展,混天绫如蛟龙腾空,缠住尸傀脖颈猛然收紧。与此同时,九龙神火罩从天而降,将尸傀全身笼罩,烈焰熊熊燃烧,骨节噼啪作响。但他心中警兆陡升——此物并非凭空出现,而是被人刻意埋伏于地底,只为诱他深入!
几乎同一瞬,李靖已悄然逼近断崖中央。
他立于虚空,双目如电,锁定那座由黑骨堆砌的主阵台——其上九面铜镜倒悬,镜面映出扭曲人脸,正缓缓旋转,欲重启封印。他冷哼一声,手中宝塔轻轻一抛,塔身迎风而涨,瞬间化作九层金塔,通体流转符文,塔顶金光如柱,直压而下。
敌军魔法师齐声高喝,数十道咒印腾空而起,交织成一面巨大护盾,其上浮现出幻影陷阱——忽而为深渊,忽而为迷宫,忽而化作李靖自身幻象,持剑相向。
李靖不动。
他闭目一瞬,再睁眼时,眸中已有星图流转。那是他千年来参悟天机所成的“天眼通”。他看穿幻象本质,识得魔法根源——九镜相连,以魂为引,以怨为力,其核心并非符咒,而是阵台下镇压的一具古尸。
“破法,先破心。”
他掐诀念咒,声如古钟回荡:
“九天玄塔,镇邪伏魔,开光显圣,敕令——压!”
宝塔轰然下坠,金光如瀑,穿透幻影护盾,竟未与之硬撼,而是如流水般绕过虚影,直击阵台根基。塔底符文逐一亮起,其中一道尤为炽烈——形如锁链,缠绕蛇首,乃上古“缚魂印”。
金塔落地,轰然震颤。
地面裂开蛛网状纹路,九面铜镜同时爆裂,镜中人脸发出凄厉嘶吼,随即化为黑烟消散。阵台崩塌,那具古尸暴露于外,浑身缠满符纸,胸口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宝塔金光笼罩其身,尸身剧烈抽搐,最终在一声闷响中化为灰烬。
“塔中有印,印中有锁。”李靖低声自语,目光凝于那道明亮符文,“此印……竟与鸿均旧符同源。”
他尚未细想,忽觉塔身一沉——敌军残存的三名大巫已联手施术,以血祭召唤地底阴灵。黑雾自地缝喷涌,无数白骨手臂破土而出,抓向宝塔底座,欲将其拖入深渊。
李靖冷目一扫,手中印诀再变。
“金光护体,万邪不侵——起!”
宝塔骤然旋转,塔身符文齐亮,金光如轮,横扫八方。所过之处,白骨粉碎,黑雾蒸腾,三名大巫口喷黑血,倒飞而出,撞入断崖,生死不知。
此时哪吒也终于挣脱尸傀束缚,一枪贯穿其头颅,火焰灌入体内,将其彻底焚为灰烬。他收起法相,三头六臂隐去,火焰渐熄,却仍立于崖边,红绫猎猎,如血旗招展。他回头望向李靖,朗声道:“父亲,路已通!”
李靖收塔入袖,宝塔缩小,落于掌心,那道蛇首锁链符文仍在微微发烫。他抬头,望向北岭之后那片幽暗山谷——雾气沉沉,隐约可见一座巨门轮廓,门上铭文古老,似曾相识。那些文字并非人间所传,而是刻于混沌初开之时,唯有执掌天机之人方可辨认。
“这是……‘归墟之门’?”李靖喃喃,眉头紧锁。传说此门通往诸神陨落之地,亦是封印远古灾厄之所。一旦开启,或将唤醒沉睡万年的禁忌存在。
他话音未落,哪吒已跃至他身侧,火尖枪斜指前方:“那就砸开门,看看是神是鬼!”
李靖未答,只将宝塔握紧,塔身微颤,仿佛感应到某种遥远的召唤。他抬步向前,铠甲轻响,每一步落下,地面裂痕便延伸一寸。哪吒紧随其后,风火轮再度燃起,赤焰映红天际。
大军在后列阵待命,紫儿立于高台,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察觉——自古井方向涌来的地脉生机,竟在李靖经过之处微微上涌,如朝拜君王。不仅如此,她指尖所触的地脉中,竟浮现出一段残缺的记忆影像:一位身穿素袍的老者,怀抱金塔,立于同样的门前,低声叹息:“若后人执意开门,请记住——塔中有魂,魂中有誓。”
她心头剧震,想要呼喊,却发觉喉咙干涩,声音卡在胸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子二人走入浓雾,身影渐隐。
雾气深处,一声低沉的金属嗡鸣悄然响起,似钟非钟,似铃非铃,仿佛某座沉眠千年的塔,正因血脉共鸣而轻轻震颤。
李靖脚步一顿,右手猛然握紧宝塔,塔身那道蛇首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闪过一幕幻象:自己站在一片荒芜大陆之上,头顶无日无月,唯有九座巨塔环绕,中央一座正是他手中的玲珑宝塔——而塔顶之上,站着一个与他容貌完全相同的男子,背对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远方。
“你来了。”那人说,“我等了很久。”
李靖呼吸一滞,冷汗滑落额角。他猛地摇头,幻象消失。
可他知道,方才所见,并非虚妄。
他缓缓转头,看了哪吒一眼,声音低沉却坚定:“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应,不要停留,跟我走。”
哪吒一怔,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神色。他点了点头,握紧了枪。
两人继续前行,踏入雾中。
而在他们身后,紫儿终于开口,声音轻若游丝:
“塔不是武器……是钥匙。”
“而你们,正在打开不该打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