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幽王的指尖渗出一滴血,那血珠悬于半空,未落,却自行浮起,如一颗微小的星辰逆流升腾。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灰白轨迹,与天穹那颗幽蓝流星遥相呼应,仿佛两极牵引,时空将裂。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已至唇边,如风过枯骨,即将吹响终焉之号。
就在此刻,一道赤光自战场东侧猛然炸开。
那光并非来自天外,亦非自地底涌出,而是从一名身披赤金战铠的神将体内迸发。他立于焦土边缘,双足如钉入大地,周身筋脉如熔岩奔流,皮肤之下隐隐有火纹游走,似古老图腾在血肉中苏醒。他仰首,一声长啸撕裂云层——声如洪钟,震得残存的黑雾如沸水翻腾,瞬间退散三丈。
火德星君睁目。
他的双瞳已化作两团旋转的赤焰,瞳孔深处似有太阳沉浮。他不再言语,只将右手猛然按向心口。刹那间,胸甲崩裂,一道炽白火流自其心脏喷薄而出,直冲天际。那火初时如丝,继而如柱,最终化作一片翻滚的神焰之海,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火焰并非燃烧血肉,而是自其魂魄深处燃起,每一寸骨骼、每一缕神识,皆化作薪柴,助此焰焚尽八荒。
神焰腾空,如一轮新生的烈日悬于北岭上空。
玄冥幽王的咒语戛然而止。
他猛然抬头,额心逆莲剧烈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足以焚灭虚妄的力量。那滴悬浮的血珠在神焰照耀下骤然蒸发,化作一缕青烟,扭曲着消散。天穹的幽蓝流星也似被灼伤,裂痕微缩,光芒一滞。
然而,迟了。
神焰已动。
火德星君踏出一步,脚下焦土瞬间化为琉璃状赤晶,裂纹蔓延如蛛网。他双臂展开,神焰随势奔涌,化作两条火龙,咆哮着扑向玄冥幽王身前那层灰白符文屏障。那屏障本由死而复生之气凝聚,能吞噬生机、逆转因果,却在神焰触及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哀鸣,如万魂齐哭。符文一道道崩解,灰白之色被赤红吞噬,仿佛腐朽的纸张投入烈火,顷刻化烬。
玄冥幽王怒吼,抬手欲结新印,却见火德星君已凌空跃起,神焰凝聚于掌,化作一柄无柄之剑——剑身由纯粹的太阳真火铸成,剑锋所指,空间扭曲,空气如琉璃炸裂。
“焚!”
一剑斩下。
神焰如天河倒灌,直劈而落。尚未触及,四周已升起千度高温,残存的魔物哀嚎着自燃,化作飞灰。玄冥幽王双翼残破,无法腾挪,只得强行催动黑心,将最后力量凝于额前,逆莲绽放出幽光,形成一道螺旋状护盾。
轰——!
神焰剑锋劈入护盾,两者僵持刹那,随即护盾自中心炸裂,逆莲花瓣片片剥落,化作黑灰飘散。玄冥幽王身躯剧震,口中喷出大股黑血,整个人被神焰余波掀飞,重重砸入远处山壁,嵌入岩层深处。
战场为之一静。
然而,火德星君并未追击。
他缓缓转身,神焰在他周身流转,如披赤霞。他望向战场外围——那里,黑雾翻涌,无数魔物自地底爬出,形如扭曲人形,四肢反折,头颅裂开,口中吐着灰白气息,正层层叠叠围拢而来。这些是玄冥幽王以咒语残响召唤的“归墟之奴”,不死不灭,专噬神魂。方才嫦娥与龙女耗尽本源,哪吒铜符之力也已衰弱,反抗军阵列残破,将士们或跪或伏,气息萎靡,眼看就要被这无尽魔潮吞没。
火德星君深吸一口气。
他双手合十,神焰自掌心喷涌,迅速缠绕双臂,顺经脉回流心府。他的皮肤开始龟裂,渗出细密血珠,但每一滴血落地,皆化作一朵火莲,瞬间绽放,焚尽靠近的魔物。他口中默念一段古老真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熔岩的重量,震得大地微颤。
“吾以心火为引,神焰为刃,燃尽虚妄,破障开道——随我!”
话音未落,他猛然跃起,神焰化作一道赤虹,直冲魔物最密集处。
所过之处,魔物如稻草般倒下,灰白身躯在神焰中扭曲、碳化、崩解。火焰不单焚其形,更焚其魂,连那灰白气息也被净化,化作缕缕清烟升腾,竟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光点,如星尘洒落。有年轻士兵挣扎着抬头,只见那赤虹所经之路,焦土竟泛起微弱的绿意,一株嫩芽自裂缝中钻出,转瞬开花,旋即枯萎——那是被神焰唤醒又被焚尽的生机,短暂却真实。
火德星君落地,单膝跪地,神焰环绕成圈,将数十名反抗军将士护于其中。他抬头,望向仍被困在魔潮中的同伴,声音沙哑却如雷贯耳:“举兵!向前!”
一名断臂的将领咬牙拾起长枪,怒吼着冲出火圈,枪尖燃起一簇小火——那是神焰的余温附着其上。他刺穿一只魔物的头颅,火焰瞬间蔓延全身,将三只靠近的魔物一同焚毁。更多将士受到鼓舞,纷纷起身,或持残刃,或以拳代兵,跟随火德星君的脚步,向包围圈外突进。
神焰如潮,向前推进。
火德星君始终冲在最前,每一次挥掌,每一次踏步,都带起千度烈焰。他的战铠早已熔化,肌肤焦黑,却仍有火焰自体内喷涌。他能感觉到,神焰已不止是外放之力,而是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仿佛他本身已成为火焰的化身。更深处,他察觉到一丝异样——在神焰核心,有一缕极细微的金纹流转,似曾相识,却又无法追溯。那纹路每一次闪动,神焰便增强一分,仿佛连接着某种远古的源头。
他无暇细想。
前方,魔物如海,层层叠叠,仿佛永无止境。但神焰所至,皆成通途。
突然,地面剧烈震动。一只巨手自地底破土而出,五指如山峰般粗大,爪尖漆黑,散发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那是一只“归墟之主”的残肢,虽未完全召唤成功,却已能操控魔潮。巨手横扫,直扑火德星君。
他不退。
反而迎上。
双掌合十,神焰瞬间收束于胸前,凝聚成一点炽白光核。他低吼,将光核猛然推出。
轰——!
光核炸开,化作一轮小型太阳,热浪席卷百丈。巨手在半空中汽化,魔物成片蒸发,连黑雾都被烧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火德星君借势前冲,神焰化作羽翼,托着他与身后的将士们飞跃断崖,越过最后一道魔物防线。
他们,突出了重围。
战场之外,晨光微露,天边泛起一抹赤红,仿佛与神焰遥相呼应。残存的将士们瘫倒在地,喘息着,望着那仍燃烧的身影,眼中再无绝望,唯有敬畏。
火德星君立于高崖,背对初阳,神焰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如披赤袍。他低头,掌心有一道裂痕,正缓缓渗出金色的血。那血未落地,便在空中凝成一枚细小的符文,形如火焰之眼,一闪而逝。
他抬头望向玄冥幽王消失的山壁,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
远处,山体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黑雾涌动,隐约可见一只手掌正缓缓从岩层中伸出。
就在这刹那,天地忽静。
风停,焰凝,连那翻腾的黑雾都仿佛冻结。一道无声的波动自地底深处扩散,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在群山之间回荡。火德星君瞳中火焰微微一缩,他感受到了——那不是简单的复苏,而是某种更古老的意志正在苏醒。那掌,不属于玄冥幽王,也不属于归墟之奴,它来自更深的渊底,来自天地初分前便存在的“虚无之根”。
他缓缓抬起右臂,神焰再度汇聚,却不再是狂暴的烈焰,而是凝练如液,如熔金流淌于掌心。他知道,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可他并不惧。
因为火焰从不会畏惧黑暗,只会将其吞噬。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离体即燃,化作一道火线直射苍穹。这是信号——给尚在远方跋涉的雷泽神君,给沉眠于昆仑冰窟的白泽,给镇守南溟火狱的炎帝后裔。
诸神若未死,便该归来。
他转身,面向东方渐亮的天际,一步步走下高崖。每一步落下,焦土便绽出一朵火莲,莲心微光闪烁,似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他的身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宛如一柄插向大地的火炬,燃烧着,却不熄灭。
而在他身后,那道山缝中的手掌,终于完全探出。
漆黑如墨,五指伸展,掌心刻着一道逆生的符印——与火德星君掌中那枚火焰之眼,恰好相对,阴阳相背,命运相克。
风又起了。
带着灰烬与火种的味道,吹向四野。
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已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