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骄阳把青天烤的发白，若不是已经落了几场秋雨，不免让人怀疑不甘心的夏天还要挣扎。静静的湖面没有丝毫清风，如一面铜镜映了蓝天白云在鱼的眼里，那些鱼静得如一幅画，明明有悠扬婉转的乐曲缓缓飘来，它们就像融入了湖底的融融春色里，懒得扭动身体。
湖心的一间看似花船的房间里，三个青年才俊和一个青年俊才正沉浸于这副湖光天色。一个形容消瘦但棱角分明，眉目间似有日月星辰的青年道：“不仅‘指音’难于掌握，每个人的手掌有大有小，所按压的就算是同一个位置，发出的音节也会稍有偏颇”另外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弹琴的手停了下来。
“所以一定要让尽量多的音，发在‘空音’之上，这就需要谱曲的人相当熟悉琴了吗”说话的青年停了一下。范贲和李班沉思起来，范贲道：“我觉得不会，曲谱来自所思所感，不该是为了将就乐器”
“不错。一个人望月抒怀，伤春悲秋，非要跟一块栓了几根铁丝的木头有扯上联系，真是不可思议”
李微接着道：“所以一定是先有乐曲，才有人照着曲谱的音律造出了乐器，具体要多少‘空音’就看曲谱了”李班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是乐器在将就乐曲？”
李微点点头，端起茶杯押了一口。龙井的清香本就充斥满屋，这一口入喉顿觉神清气爽，“因古时音律多书写山水，古之人听在耳里，觉着‘宫商角徵羽’五音已大体足以表达，那些激流回转之处纵有也很少，只需要稍微辅以‘指音’，就是一个人端坐着不用趴在琴面就能够得着的范围里能触及的‘指音’就够了。造琴之人不仅要懂乐曲，还要懂人，让人如何优哉游哉就把曲弹出来”三人一齐点头称是，连姚总管这般五音不全之人仿佛都成了琴友。
于是李大师乘势把这个观点进行了发散，“在遥远的西方，那里的人们喜爱的音乐，因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同，文化差异导致他们的音乐与中土相较有很大的区别。比方说他们觉着‘宫商角徵羽’五个‘空音’还不够，常用的‘空音’该有七个，所以在‘角徵’之间和‘羽’之后分别加了一个‘空音’，形成了‘宫商角发徵羽西’七个‘空音’，能够轻松表达的乐曲范围一下就广了。原先的高山流水依然在，还可以表达欢快、悲伤、甚至无聊等各种感情，就像范兄的古琴，若是加上‘发’弦和‘西’弦，许多‘指音’就可以变成‘空音’，原来的乐曲更好弹奏，也可以轻松掌握本来更难的乐曲”
那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大师，原来琴还可以自己改造啊。
“琴弦靠‘振动’发声，不同的琴弦区别在哪里”李微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李班和范贲却已经神游云海，姚总管好像知道，但是被门外汉的谦虚阻挠了。
“是...粗细？”范贲终究是要熟练些。
“正是。你们觉着数字壹和数字贰之间有几个数字”这个奇怪的问题把大家都打懵了，他们好像觉得自己听错了，要等着李微纠正。
“人是一个一个的，但是苹果可以是半个半个的。许多东西都可以有‘半个’，‘半个’还能再分成‘半个’，所以可以在壹和贰之间可以加入无数个数。就好像比‘宫’弦细但是比‘商’弦粗的弦，这样的弦让熟练的师傅可以作出无数根”李微歇了一下，“能做出多少取决于师傅的手艺，若是有更好的工具，总能在两根粗细不一样的弦之间加入更多弦，因为永远都可以变多，所以叫做无数根”
范贲好像明白了什么，两个眼睛和一张嘴都变成了圆球形，李班深扣头发，觉得脑袋一下不够用。唯有姚总管因为根本没试图跟上脚步，轻轻松松地看着两人犯傻。此等大好机会怎能错过？没有了那层冷眼屏障，姚总管马上笑逐颜开地承包了所有端茶倒水的功夫。
“后来，西方的琴师觉得，既然‘空音’总比‘指音’准确得多，又不会因人而异，能不能造出全部发‘空音’的乐器呢？那样一来，琴弦会非常多，练琴的难度从掌握‘指音’变成了从众多琴弦中迅速找出想要的那根‘空音’，但面对一面坡的琴弦，实在难以优雅地演奏。他们经过改良，做出用尖头小锤子敲打密密麻麻的琴弦的乐器，避免了手指误碰。那样乐器，将来会成为所有乐器里的太阳”李微的心突然又沉了下去“它把五彩斑斓带给世界，自己却穿着没有颜色的衣裳”
从李班和范贲空洞的眼神中，能不能望见那位皮阿诺的身影？大家都是凡人，李微不过是生的时代靠后，知道些将来之物。将来亦必然有将来，更远的将来对李微来说，还不是一样的震撼。自己自然完全当不起这“高人”的称呼，不过能给两位挚友当当助长思维的工具，乐在其中罢了。
这天的氛围太好，三人轮流抚琴，连从没碰过古筝的李微都能迅速掌握要领，甚至当众表演了一些跟时代背景严重脱节的乐曲。那两位却也能勉强领悟。最开心的还是姚总管，他根本不知道有把刀一直架在自己脖子，只等被人心情一好就要送他上路。“品酒论茶”直到日已西斜，姚总管乘着入厕之际溜出湖心发号施令，把那桌等的眼巴巴的美酒佳肴送到三人身边。开怀畅饮之际，姚总管火候精纯的祝酒辞，恰如其分的客套话，的确引得那三位不仅完全不把他当回事，还盘算着如何结果他的人感到有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小丑在，玩笑都好笑的多。直到酒足饭饱，这些个二五仔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姚总管仿佛已经看见那条名叫“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正在微笑着朝他挥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