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那可不行。退一万步来说,你薛洪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我田钧手上。
否则,我只怕日后军临河内,又有波折。
田钧心中一番计较后,对于薛洪的特殊要求,只当没听见一般。他摆摆手,示意陈团赶紧将薛洪拉在一旁。
此时,又瞧见沮宗领着一个小童快步走来。田钧眼尖,远远就认出,这小娃娃分明是刚才骑牛的牧童。
他不由纳闷起来:“世叔,你不在河畔守候,反倒送来这么个童子,多少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有收义子的打算?”
“势先又在打趣,无缘无故收人作子,岂是我沮氏的家风?”沮宗快步来到田钧身前,指着牧童示意道:“非是我要寻你,是这小娃娃,他自来渡口,点名道姓要见你。我以为你二人乃是旧识,这才带来。”
“啊?”田钧惊疑一声,忍不住看向身前的小儿。
只见他一身缝缝补补的破烂衣裳,脚下更是空空如也。小儿年齿不过七八岁,生的是面黄肌瘦。只有一对明亮的眸子,闪着倔强的精光。
不等田钧开口,小儿已当先问道:“你就是田钧,黎阳县的田县尉?”
“我就是!”田钧点点头,并未否认,很想知道这小娃娃还有什么目的,就问道,“你不怕我?”
“好人不用怕,坏人怕没用。”小娃娃眨了眨眼睛,学大人样子,对着田钧郑重拜道:“娘说你是好人,我就不怕。我唤作徐猫耳,家是燕县,见,见过田县尉。”
“原来是燕县跑丢的小娃娃!”不知是收到好人卡后心中高兴,还是被小儿的名字逗乐,田钧不由笑出声来,“燕县离此不远,你可记得家在何处,我让亲卫送你到官道上如何。”
“不成,不成。”小儿将手摆出幻影,连声说道,“娘只教我来寻黎阳的田县尉,让我以后跟定田县尉,不许再回家了。”
啊?你娘难不成是我前世的债主,也穿了?
见田钧沉默不语,薛洪叹了一口气,上前说道:“燕县长暗通大将军袁绍,有迁民渡河之意,已伏诛。县中黔首被迁移他处,至于大姓徐、黄等,多已不保。”
他言辞虽然委婉,但田钧一听便知,只怕这徐猫耳家人,已经被屠杀殆尽。于是转头望向缪尚,见缪尚也不住点头,证实了心中所想。
“刚才河边那砍樵的老者,是你何人?”
徐猫耳摇摇头,情真意切地答道:“不认识,他,他走了。”
走了,你在跟我开玩笑?
田钧有些懵,赶紧转头看向薛洪、缪尚。
“那老者乃是于禁命士卒假扮的。”缪尚解释道,“延津城里,关押了不少沿岸不愿撤离的百姓。于禁见这小娃娃胆子大,便让他拌作牧童,引诱田县尉过河。”
原来如此。
想必是沿岸渔樵时常在两岸走动,延津守将生怕走漏风声,将南岸军事部署泄露给袁军,因此将他们都关押在城中。
如此做法,似乎在战时很是常见。只不过田钧以为,两军交锋,百姓何辜?
看着这个名叫徐猫耳的小娃娃,田钧心中明白,只怕此刻他全家老幼,已经零落成泥。他的母亲之所以嘱咐他一定要找到自己,或许在其最无力时,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以寄托之人。
他不由想起了这一世自己的遭遇,与此时此刻的徐猫耳相比,竟何其相似!只不过,他田钧的恩主,是两个心存愧歉的当世大贤而已。恻隐之心,顿时在他心中诞生。
“可愿随我回黎阳,从今往后,就跟在我左右?”
“愿意,娘跟我说,寻到田县尉后,无论如何都要跟定。”
田钧满意的点头,随即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中,问出了那一句日后将要在这大汉掀起腥风血雨的雷霆之语:“我虽长你十余岁,但愿意收你为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愿意!”徐猫耳斩钉截铁般允诺道,随即在田钧面前磕起响头:“娘说只要能跟定田县尉,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很好!”田钧大笑一声,“不过我以为,我的义子,却不能如此无状。不需多礼,还不快快起身。”
徐猫耳道一声好,当即爬起身来。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叫徐猫耳。我本家姓耿,便唤你耿开。”
“你也不需再称呼我为田县尉,不如叫我义——”
田钧本想说义父,话到口边却又顿住。他心中恶趣味使然,笑着说道:“叫我干爹吧!”
“孩儿耿开,拜见干爹!”
缪尚:???
薛洪心中无语,头皮有些发麻:我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义父,也不曾听说如此随意收义子!田钧小小年纪,婚配不曾有之,便先收螟蛉之子,此真亘古未有之奇事!
“陈团,我便将义子交给你了。”田钧指了指陈团,示意给耿开,叮嘱道,“回黎阳后,你跟他一年,先将他本事都学来。”
陈团:主公,你礼貌吗?
“主公,我另有一事禀报。”陈团忽然想起来,自己在这里耽搁许久,已忘记了正事。那个奄奄一息的董胄,只怕是撑不住了,赶紧说道,“阵中有一人,名为董胄,已中箭将死。”
田钧急忙问道:“此人可是董昭之子,中牟县长?”
见薛洪、缪尚点点头后,赶紧拨开众人,边走边骂道:“陈团,你糊涂啊。他既然在你手上,为何此时才说?你可知道他是何人,还不速速带我去见他?”
陈团被骂得语塞,急忙领着田钧来到左翼。
田钧在数十步外,已望见百余个被卸下兵刃的士卒,直愣愣地围成一团。他们虽然手无寸铁,被弩士用环首刀架在脖颈上,却依旧眺望着阵心,有焦急之色。
他心中笃定:这士卒,看来乃是董氏的亲卫部曲,那阵心之人,必是董胄。
田钧遂与陈团、缪尚等人挤进去,果然见到一个儒生装扮的青年,面色惨白,横躺在草地上,已经有气出、没气进,想必华佗在此,也回天乏术了。
“他气已不足,三魂出体,命不久矣。”缪尚眼皮抖动,小声说道,“董胄自在阵中指挥,为何会被箭矢射穿后背?我只怕是天要绝他。田县尉请远离,此人不详。”
啊,还有这种说法!
正在此时,却见原本奄奄一息的董胄忽然眸子精光乍现,面色恢复血红,竟有要作势起身之意。
田钧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止不住步子,连连后退。
薛洪溃散叹道:“此乃回光返照,他命在旦夕了。”
田钧哦一声,悔不当初,骂道:“可惜啊,他是董昭之子,我原有大用。如今士卒不长眼,将他射杀。只怕董昭这番,非得铁了心与我作对不成。”
“我非是流矢误中,乃是于禁所伤。”董胄暴突眼珠,双手突然狠狠抓起草皮,骂道,“我与于禁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从身后射我,叫我死也不得瞑目!”
“你如何知道是于禁射你?”田钧心中好奇,反问道,“他既然在身后射你,你岂能望见?”
“我死之前,生魂离体,乃是亲眼所见。”董胄突然奋力抬起左手,指着田钧缓缓勾了勾,示意田钧靠近,“田钧,你若能帮我报仇,我便让家父投你。我有一言,你可近前细听。”
田钧听到他说可让董昭投自己,便放下疑虑,当即就将身子挨了过去。就在此时,董胄脖颈一歪,两手跌落,身子登时软了下去。
一股肉眼可见的青气,自董胄大张的口舌间缓缓吐出,往田钧面上扑去。
“此乃殃气,中者非死即伤。”沮宗高声喝道,“势先快快闪避。”
他话音刚落,已看到一个黑影闪动,抢先挡在田钧身前,将那名为殃的青气吸入鼻中。
众人不禁捏了一把汗,瞠目细看,才知原来是徐猫耳,或者说是耿开,替田钧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