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封丽平的关系进一步,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朱君君指间夹着烟,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脚下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梁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可他心里头,却空落得能跑马。
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忘了弹。
脑子里晃来晃去的,总是这两个女人的影子。
一个是刘叮。
穿着白大褂,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心里揣着她的病人,她的手术,塞得满满登登,留给他的地方,逼仄得可怜。
另一个,是封丽平。
疏离神情,冰冷寡言,好像一辈子都说不了几句话。
偶尔流露的脆弱,像冰裂开一道缝,瞥见底下的暗流汹涌。
这两天封丽平赶人回了渝城,影子却好像钉在了他脑子里,没挪窝。
烦。
他低声咕噜了一句,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这叫什么事儿。
他和刘叮,还算是处着。约饭,散步,偶尔看场电影。
流程走得一丝不苟,像完成某种既定任务。
刘叮似乎也努力想挤出点时间给他,可那疲惫是透在骨子里的。
一场电影,她能睡过去半场。一顿饭,能接三个科室的电话。
朱君君看着她强打精神却掩不住涣散的眼神,那些原本想聊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没劲。
真没劲透了。
他试图找点共同话题,聊聊梁城的变化,聊聊儿时那点模糊趣事。
刘叮听着,眼神却常常飘忽,最后总能绕回她的病人身上。
“昨天那个动脉瘤术后的,引流有点问题……”
“十三床的老太太,不肯吃药,愁死人……”
朱君君听着,起初还嗯啊应和,后来就只是沉默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他感觉自己像个情绪垃圾桶,还是专用医疗版的。
一次,两人难得在江边吃晚饭。环境幽静,灯光暧昧,本该是升温的好时候。
刘叮却明显心神不属,刀叉碰着盘子,发出细微的脆响。
“怎么了?”朱君君问。
“没什么。”刘叮摇摇头,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白天一个术后病人,指标突然不好,折腾了半天。心里老是悬着。”
朱君君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他看着她眼圈的青黑,那点被忽略的不快慢慢沉淀下去,化成一种更深的东西。
有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吃着这顿精心准备的晚餐,有点可笑。
这是在和一个人谈恋爱,还是在和一台时刻待命的医疗机器较劲?
“刘叮。”他放下酒杯,声音平静:“在你心里,排第一位的是什么?”
刘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她蹙眉想了想,回答得认真且迅速:“当然是病人。生命至上。”
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朱君君看着她,忽然就笑了。笑得有点涩。
“挺好。”他说。再没多说一个字。
那顿饭的后半程,安静得让人窒息。
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车停在宿舍楼下,刘叮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
她侧过身,看着他:“朱君君,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没意思?”
她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朱君君心里软了一下,可那点软很快被更汹涌的情绪盖了过去。
是疲惫,是无力,是看不到头的憋闷。
他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把颊边一缕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动作很轻。
“没有。”他说:“你很好。只是我们可能真的不是一路人。”
话说得轻,落在车里,却重得砸人。
刘叮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推开门下车。
背影挺得直直的,一步步走进楼道黑暗里,没回头。
朱君君没立刻走。
他坐在车里,点了根烟。
他知道,这话说出口,差不多就算完了。
心里有点空,但奇怪的,并没多少撕心裂肺的疼。
更像是折腾了很久,终于认清了现实,累得不想再动弹。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几乎没动静的对话框。
封丽平的头像是一片海,灰蓝色的,静得深沉。
上一条消息,还是他发去的“渝城天气如何”,石沉大海,连个“嗯嗯”都没捞着。
这女人。
他拇指摩挲着屏幕,心里那点关于她的念头,野草一样疯长。
她那老公呢?怎么从没听她提起?那偶尔流露的脆弱和抗拒,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个问号挠着他。
他派去渝城的人回了消息,语焉不详,只隐约探知封丽平婚姻似乎名存实亡。
听闻老公有些懒惰,也有点败家,爱赌钱,也是酒鬼。
这消息像颗火星,溅在他早就燥热的心口。
他几乎没犹豫,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那边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喂。”封丽平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疏远的警惕。
“是我。”朱君君声音有点哑,“你老舅情况稳定了?”
“嗯。稳定了。”
“哦。”连一句接下去的台词都没有,他顿了顿,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语气刻意放得随意:“你什么时候有空,庄园的柚子还给你留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朱君君。”封丽平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清晰的界限感:“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他追问,带着点逼人的意味。
“我有家庭。”这四个字,她说得又快又重,像块石头砸过来。
“哦”朱君君心里嗤笑,隔了半天才回一个“哦”字。
“听人说你过得并不幸福!”
“那是我的事!”封丽平的声音骤然拔高,带了怒意。
感情的事,说透了伤人,不说透又给人希望。封丽平干脆说穿了:“跟你没关系!朱君君,请你自重!”
有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啪!
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嘟嘟作响。
朱君君握着手机,脸色沉得能滴水。
自重?
他心里那股邪火彻底被勾了起来。越得不到,越想要。越是抗拒,越能激起他骨子里的掠夺性。
他连着几天给她发信息,有时是梁城柚的照片,有时是几句无关痛痒的问话。
依旧石沉大海。
他冷笑,直接让程煜去查她老舅出院的具体时间。
消息很快传来:胡大爷明天出院,封丽平跟着就会回渝城。
即便是走了,也应该打声招呼。
这算什么事,熟人都算不上。
朱君君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还夹杂着一种被彻底忽视的挫败感。
他猛地抓起车钥匙,外套都没拿,直接冲进了电梯。
车速飙得很快,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他脑子里没什么清晰念头,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车一路开到市一院附近那个老旧小区。他记得程煜提过,胡大爷家住这里。
车刚停稳,他就看到楼栋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胡大爷坐在轮椅上,被一个护工推着。
旁边站着个中年妇女,大概是亲戚。
而封丽平,正弯腰仔细地给老人掖好腿上的毛毯。她穿着简单的毛衣和长裤,侧脸线条柔和,眼神专注。
那一刻,她身上没有商场上的精明锐利,也没有拒人千里的冰冷,只是一种纯粹的、属于家人的温柔。
朱君君推车门的手顿住了。
他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看着她直起身,轻声细语地叮嘱护工什么,看着她理了理头发,眼神里带着疲惫,却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倏地抬起,扫了过来。
看到他的车,看到他的人。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点轻松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恼怒,还有一丝恐慌?
她几乎是立刻扭过头,对护工快速说了句什么,推着轮椅就要往楼里走。
“封丽平!”
朱君君推门下车,喊了一声。
她脚步停住,却没回头。
背影僵直。
轮椅上的胡大爷疑惑地看过来。
朱君君几步走过去,挡在她面前。
“就这么走了?”他盯着她,声音压着情绪。
封丽平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冷得像冰:“朱君君,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他逼近一步,气息迫人。
“这里是医院!”她声音发紧,带着警告,眼神飞快地扫过周围,生怕被人看见:“请你离开!”
“跟我走走。”他盯着她的眼睛,不容拒绝。
“不可能!”
“就几句话。”他声音低了些,带着某种固执的纠缠,“聊完我就走。不然,我天天在这儿等你。”
这话近乎无赖。
封丽平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微微起伏。
她看着他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又瞥了一眼轮椅上疑惑不安的老人,最终咬了咬牙。
“就一会。”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望自重!”
餐厅是朱君君选的,一家很隐蔽的私房菜馆。
包间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封丽平坐在对面,脸偏向窗外,一口菜没动,脸上写满了抗拒和快点结束。
朱君君也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她。
“你就这么怕我?”他忽然问。
封丽平转回头,冷笑:“我不是怕你,我是觉得没有意义。朱君君,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有。”他答得干脆,拿起茶壶,给她面前的茶杯续上水:“我看上的人,没那么容易放手。”
“你看上?”封丽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看上什么?看上我是个有夫之妇,刺激?还是觉得我比其他人好上手?”
话很难听。
朱君君脸色沉了沉,却没发作。
他放下茶壶,身体往后靠了靠,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看上你什么,你心里清楚。”
封丽平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朱君君,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游戏,玩不起。”
她语气软了一点,带着疲惫的恳求:“到此为止,行不行?”
“如果我说不呢?”
封丽平猛地站起身:“那这顿饭也没必要吃了!”
她抓起包就要走。
“你老公在赌场输了很多钱吧?”朱君君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把她钉在原地。
封丽平背影僵住,缓缓转过身,脸上血色褪尽:“你调查我?”
“查了。”朱君君承认得坦荡,“所以,你守着那个空壳子,替他填窟窿?有意思?”
封丽平看着他,眼神里最初的愤怒慢慢褪去,变成一种深深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悲哀和无力。
“朱君君”她声音轻得发飘,“你觉得我很可怜,需要你来拯救,是吗?”
她慢慢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他,眼圈微微发红,却硬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烂摊子。我不需要你掺和进来,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这并不是羞辱!”朱君君想辩解。
“你就是!”她打断他,声音颤抖。
“你只是觉得新鲜,觉得有挑战性。朱大少习惯了予取予求,碰上个不给你好脸色的,就来了劲。等真到手了,你会发现,我也是个麻烦,一个大麻烦。到时候,你会比谁躲得都远。”
她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谢谢你的饭。也求你,高抬贵手,别再来找我了。给我,也给你自己,留点体面。”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这一次,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包间的门轻轻合上。
朱君君独自坐在原地,对着满桌没动过的菜。
她最后那番话,像记闷拳,狠狠砸在他心口。
羞辱?新鲜感?麻烦?
他烦躁地扒了下头发,心里乱麻一团。
是那样吗?
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只是看着她那副脆弱又强撑的样子,心里头那股想把她攥在手里的念头,烧得更旺了。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
“对不起。但我不会放手。”
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把他拉黑了。
朱君君盯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碗碟震颤。
发出刺耳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