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江边公园一游后，晏晓芸的心思就明显活络了起来。
她那双大眼睛里，时常漾着少女怀春特有的、亮晶晶的光彩。
串肉串时，那竹签常常举了半天却忘了往下穿，眼神飘忽忽地就越过门口，往对面面馆那扇总是虚掩着的门瞟，仿佛能穿透那门板，看到里头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
洗菜时，清亮的水流哗哗作响，她却能对着盆里荡漾的水波发起呆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个傻乎乎的笑。
直到封丽平喊她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继续忙活，脸颊却悄悄飞起两朵红云。
夜里关了店，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晃来晃去的，总是江边阶梯上那只及时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公园里那个专注拍照的侧影，
还有那句低沉的“小心”。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吃吃地笑起来，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又甜又慌。
少女的心事，像渝城清晨的雾，来得无声无息，却顷刻间就能弥漫整个心湖，让她看什么都带了层朦胧又美好的光晕。
封丽平看在眼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像初春的野草，悄无声息地冒了头，又被她硬生生按了回去。
她只是更专注于手里的活，烤串时火候把握得越发精准，仿佛那跳跃的炭火能烤焦所有不该有的杂念。
而游江，则完全会错了意。
他见小晏姑娘越发活泼，越来越喜欢往他店里跑。
时常带着甜甜的笑脸跟他打招呼，偶尔还开开玩笑喊一声“老游”。
那声“老游直接把游江这把老骨头，都整酥脆了。
有时还会主动跑来面馆，借个蒜头、问个菜谱什么的，甚至是凑他跟前逗弄一番他。
他那颗“老”心就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看到没？看到没？有戏了”
他逮着空就跟学徒小陈炫耀：“小晏姑娘又来找我咯！哎，这人啊，太有魅力也是种烦恼！”
小陈看着自家老板那副陶醉的样子，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游师傅，我觉得小晏姑娘每次来，好像都在偷偷往我们后厨和楼上瞅，感觉某些人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你懂个屁！”游江一瞪眼，“那叫不叫自作多情！害羞，你懂不懂，女娃儿家家的，总不能直接说‘游哥我想多看你两眼’嘛。肯定是借个由头过来，这你都不懂？嫩，太嫩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解读里，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该换个时髦点的衣服，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是没有办法修理了，只好顺其自然。
这天下雨，店里没什么客人。
小晏瞅准机会，又溜达到了“作家邹謇的小面馆”。
她手里端着个小碗，里面是封丽平新调的辣卤汁：“游老板，老板娘说让您尝尝这个新口味，看合不合用来做浇头。”
游江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尝了一口，连声夸赞：“要得！巴适得很！封老板手艺真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眼睛却笑眯眯地瞅着小晏，说：“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辛苦咯辛苦咯！”
“不辛苦不辛苦。”小晏摆摆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面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瞟。
那楼梯看着有些年头了，但打扫得很干净，上面似乎别有洞天。
她状似无意地问：“游老板，你们这面馆还有二楼啊？我看好多铺面二楼都空着或者住人呢。”
游江正得意着，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嘿！可不是嘛！本来也是空着的，堆点杂货。不过现在不一样咯！”
他压低声音，一副分享大秘密的样子，凑近那白嫩的脸，说：“朱老板厉害撒，他觉得空着浪费，就把这排铺面整个二楼都打通咯，搞了个啥子……，哦对！高级健身房！说是以后我们这条街的商户都能优惠去锻炼！他自个儿也几乎天天泡在那里头。”
小晏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像夜里的星星：“健身房？朱先生……，天天都在？”
“那可不！”游江一拍大腿，“朱老板那个人，做事认真得很！要么不来渝城，来了就肯定天天报到！不然搞那么大阵仗干啥子？诶，对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点什么：“小晏你想去看看不？游哥我带你去参观参观？”
他心想，这可是个展示自己“实力”和“人脉”的好机会！
小晏的心砰砰直跳，脸都激动得有些发红，连忙点头：“可，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游老板您了？”
“麻烦啥子，一句话的事！”游江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走，跟我来！”
他领着晕乎乎的小晏，熟门熟路地穿过厨房后门，从内部通道上了二楼。
一上去，豁然开朗。
原本分隔的几个小空间被打通成了一个极其宽敞明亮的区域，整面墙的落地玻璃正对江景，尽管外面阴雨绵绵，室内却光线充足。
高级专业的健身器械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地面铺着厚厚的减震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后的金属和橡胶的味道。
最惹眼的，是靠近窗户的拳击区域，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对着悬挂的沙袋，迅猛而精准地出击。
拳头裹着绷带，带着破风声，一次次沉重地落在沙袋上，发出结实有力的“砰、砰”声。
那人赤着上身，只穿着运动长裤，汗珠沿着紧实的背肌线条滑落，每一块肌肉都随着动作绷紧又舒展，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近乎野性的控制力。
正是朱君君。
小晏一眼望去，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呼吸猛地一窒。
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锃亮的器械、宽阔的江景、甚至身边喋喋不休的游江——瞬间模糊褪色，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唯有那个在光影中挥洒着汗水和力量的身影，清晰锐利得灼眼。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追随着他，从他利落的短发，到汗湿的、线条分明得如同雕刻般的背脊，再到劲瘦的腰身和充满爆发力的长。
每一处细节都让她心跳失序，脸颊像着了火一样滚烫。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朱君君。
褪去了平日西装革履的冷峻疏离，展现出一种原始而强悍的魅力。
那是一种近乎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和运动的喘息声，扑面而来，砸得她头晕目眩，心如擂鼓。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手脚都有些发软，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原来他，是这样的。
这强烈的心动和视觉冲击，与她日后得知他所有深情皆另有所属时的失落，形成了鲜明却徒劳的对照。
游江也看傻了眼，他知道朱君君身手好，但没想到身材也这么……，这么有看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腩，顿时有点自惭形秽。
朱君君似乎察觉到有人，停下了动作，喘着气，抓起旁边的毛巾擦汗，却没有立刻回头。
游江赶紧咳嗽一声，堆起笑脸：“朱老板，练着哈？嘿嘿，我带小晏姑娘上来参观一下，你看你这健身房，整得真巴适！”
朱君君“嗯”了一声，依旧背对着他们，拿起一瓶水喝了几口，声音因为运动而有些低哑：“有事？”
游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还在发愣的小晏，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快，趁现在，有啥想说的？游哥给你创造机会了！”
他以为小晏是害羞得说不出话。
小晏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朱，朱先生，您练得真好。”
朱君君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还是没回头，自顾自地开始解手上的绷带。
游江看着朱君君那冷淡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小晏那副羞涩又期待的样子，心里那股“护花”的豪情顿时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抬高嗓门：“喂！朱老板，你这个姿势，你干嘛背着我说话呢，嗯，你坐下来看着我说，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朱君君解绷带的手顿了顿。
游江越说越来劲，把平日里憋着的不爽都倒了出来：“唉，我真搞不懂你怎么那么喜欢拿背对着人呢？要不就走到窗口，看着月亮说话！这是有毛病啊，怎么样？显得你比较酷？比较有深度？我们小晏姑娘专门来看你，你好歹转过来打个招呼嘛！”
小晏吓得赶紧拉游江的衣袖：“游老板！别……，别说了！”
朱君君终于慢慢转过身来。
汗湿的头发搭在额前，眼神因为刚才的运动而显得格外锐利，他扫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晏晓芸，最后目光落在愤愤不平的游江身上。
“说完了？”他语气平静，却自带一股压力。
游江被他看得气势矮了半截，但还是硬着头皮：“差，差不多吧！主要就是你这个问题，得改！”
朱君君没理他，走到器械区拿起一件干净T恤套上，这才看向小晏，语气疏离但有礼：“谢谢。这里还在调试，比较乱，没什么好看的。”
这分明是送客的意思了。
小晏的脸由红转白，眼眶瞬间就红了，低下头小声说：“对，对不起，朱先生，打扰您了……”
说完，转身就跑下了楼。
“诶！小晏！小晏姑娘！”游江急了，想追出去，又忍不住回头瞪了朱君君一眼。
“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跑了吧！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朱君君擦着汗，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雨雾蒙蒙的江面，再次给了游江一个背影。
“游师傅”
他淡淡开口：“脑子是个好东西。”
游江愣在原地，琢磨了半天这句话，才猛地反应过来：“喂！你啥子意思哦！你说我没脑子？！我好心好意。”
“她看的是你吗？”朱君君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游江一下子噎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之前小陈的话，小晏总是往楼上瞟的眼神，还有她刚才那副羞涩样子，无数画面在他脑子里闪过，拼接成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事实。
“不……，不可能吧？”
游江结结巴巴地说，自信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明明，明明对我笑那么甜，还老是找我……格老子的，又欺骗我感情。”
“因为你是我唯一会频繁接触，她又能轻易说上话的人。”
朱君君说话一针见血。
“醒醒吧，游师傅。你的‘艳福’，是我的麻烦。”
游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无比的沮丧和尴尬。
他回想自己这些天的自作多情和那些豪言壮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我现在朗个办？”游江哭丧着脸，彻底没了主意。
朱君君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
“健身房的事，暂时别对外多说。”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
“至于那位小晏姑娘，保持距离。对她好，对你也好。”
游江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像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下楼去了。
他仿佛已经听到小陈那小子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了。
朱君君独自站在空旷的健身房里，重新面对沙袋。
他知道，有些苗头，必须掐死在萌芽里。
他的耐心和布局，不能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小女孩而出现任何偏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穿过雨雾，落在楼下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小烧烤店里。
灯光温暖，人影忙碌。
那才是他唯一的目标。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敲在游江那颗碎成了八瓣的“老”心上。
江那点被朱君君戳破的心思，像被针扎了的气球，瘪了没两天，又自个儿慢慢地鼓胀起来。他这人有个“优点”——心大，外加极其善于自我开解。
“朱老板那是嫉妒！绝对是！”
他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对着学徒小陈絮叨。
“他肯定是看小晏姑娘对我笑得多，心里不平衡了，哼，他那种冷冰冰的性子，哪个女娃儿敢接近嘛？不像我老游，亲切、随和、有魅力！”
小陈默默低头剥蒜，小声嘀咕：“可小晏姑娘好像真的是在打听朱老板的事。”
“你懂啥子！”游江把面团摔得啪啪响，“那是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直接问我，拐着弯打听呢，这叫策略！策略懂不懂？”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理有据，简直堪称情感大师。
再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天天在她跟前晃，给她送吃的讲笑话，她能不先看到我的好？
游江心里想着，那心思又活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