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派的道士,乃至法教的法师都很讲究八字硬不硬,因为他们的手段,很多都和驱神役鬼有关。
八字不硬的人,别说被鬼侵害,哪怕是和鬼相敬如宾的生活一段时间,都会阴气侵体,正气流失,从而生病。譬如很多人鬼情未了里的书生,和鬼怪生活一段时间后,都会形销骨瘦。
这种情况,谈何役鬼?!更别说驱神了。
像张静清的那一屋子五猖兵马,其实就是役鬼的手段,平时他出门要领兵马的话,就会把那些兵马装进一个坛子里,所以才会有一坛兵马的说法。
而他的道场起来后,兵马就可以不用待在坛子里了,可以存在于道场中,因为有道场的庇护,这些兵马身上的气息也影响不到普通人。
像赶尸人这个行当,就挺讲八字的。
刚才那个小女孩既然能跟着一起护送尸体,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八字很硬的小孩。
在前往士兵的家乡的途中。
两人一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道长,我还是觉得你很眼熟,我们真没见过?”士兵再此询问,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显露出死态,这代表他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平静,是可以交流的状态。
“应该是没有的。”张静清问:“你之前当兵主要是做什么?”
士兵解释道:“主要是为了镇压黄莲贼,上次在北沧城外剿匪,我立了功,长官许我返乡,如果走陆路,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家,还好运气好,长官给我安排了一艘小船,只用几天,就要到家门口了。”
“哦,原来是剿灭黄莲贼的勇士啊!”张静清赞叹了一声,他有些明白为何这士兵老说他眼熟了。
来的时候,他路过了北沧城地界,但一路翻山越岭,根本没有进城,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集,唯一有交集……应该就是那一地黑羽环绕的死尸了。
也就是说,这个士兵,正是那一地死尸中的一个,当初他路过的时候,他在不知名的角落看到了自己,所以才会觉得眼熟。
“道长刚才叫我勇士?”士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算什么勇士啊,其实打仗的时候,我怕的不行,那些黄莲贼,凶残的很,一个个悍不畏死的,说是喝了符水,刀枪不入……不过嘛,我们也有对策,说是往刀上浇尿,就能破了他们的邪法呢……”
越是靠近家乡,士兵的状态越是稳定,话语也是越多了起来。
“我家就在前边的村子里……”
他一脸高兴,絮絮叨叨的张静清和老者说着村子里的一些趣事,还邀请张静清去他家里做客。
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士兵说的村子前,是一个坐落在小山谷里的村子,村子不大,只有几十口人,张静清眼睛上的神化效果还没消失,可以看清楚村里的细节,房屋虽然都是老旧的土房子,但并不残破,一些家门口还挂着些许衣物,很显然,村里还有活人居住,甚至这个士兵的家人都还在世也说不一定。
士兵在村口徘徊,有些近乡情怯。
老人却是举着灯笼,站在村口,以古怪诡谲的腔调,对着村里连续高呼:
“阴人上路,生人回避!!!”
“阴人上路,生人回避!!!”
……
一连喊了很多遍,前两遍的时候,村子里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但很快就消失了,整个村子都静默了下来。
老人的喊话,士兵听不到,在徘徊了许久之后,他踏着前方的白雾通道,走进了村子里。
村子里的一切都被蒙在了雾里,能见度不过几米,但士兵的视线却不受阻碍,他是看不见这雾气的,他以饱含深情的目光,打量着村子里的一切。
最后,士兵走到了一间房舍的窗子前,从外向里看去,久久的无言,那是他的家,家里还有他的父母和姊妹。
张静清不知道士兵看到了什么。
从他的视角看去,因为老者提前喊了“阴人上路,生人回避”的原因,各家各户都已经把木板做的窗户合上了,关的死死的,什么也看不到。
士兵在家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老者举起了手里的绿色灯笼,道:“想起来了吗?”
士兵茫然不解。
老者开始口中念咒。
士兵听了一阵恍惚,眼前如跑马灯一般的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想起小时候在村里的和小伙伴玩泥巴,下河捞鱼,帮父母做农活。
想起了被抓去服兵役时,父母的泪眼婆娑。
想起了战场上的绝望,他跟着大部队冲锋,那些裹着黄头巾的贼寇,一个个状若疯狂,他被扑倒了,冰冷的刀子掼进了他的体内……
想起了他躺在冰冷的地面,周边围满了乌鸦,一个倒骑着驴的道士经过,屈指弹出一道金光,惊起一堆乌鸦。
想起了一群穿着黑袍,带着泰卦帽的人出现,他们卷起大雾,撒下漫天的黄纸钱,嘴里咿咿呀呀的念着腔调古怪的经文。
那些咒语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满脑子都想着“魂归故里,入土为安”这句话。
经文唱完,他们身形僵硬的爬了起来,分成几十人一队,跟在那些黑袍人身后,一个个踏向了远方的归途。
“魂归故里,入土为安!”士兵嘴里喃喃自语:“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他看着前方的窗户,眼神幽幽,似乎穿过了木板的阻拦,看到了里面的场景,父母挤在床上,眼睛紧闭,睫毛却在打颤,嘴里念叨着二娃子一定要平安啊。
二娃子是他的小名。
近些年战乱频频,谁家没被抓壮丁?又有几家没战死过人?所以往生堂送尸体回村,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村民们遵守着规则,不去惊扰阴人,同时又在祈祷着,送回来的不是自家的孩儿,自家的丈夫……
士兵看了一会儿后,退后一步,屈膝跪下,对着屋内重重一拜,随后看向身后的老者和张静清,道了一声谢后,面容变淡,化作一阵白光散去。
只留下伤口狰狞的尸身坐在地上,但先前那双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眼睛,却是合上了,脸上虽然还有些血迹,但看起来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