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送一人上路了，往生雾就要散了，祭酒大人，我们回去吧。”老者说道。
张静清点头，来时他还算轻松，但去时却略显沉重，满地的死尸并不能让他动恻隐之心，但以这种方式，送人最后一程，却是让他感受到了其中的残酷，无论是对死者而言，还是对屋里的生者而言。
到了明天，那家人打开门，看到了坐在门口的二娃子的尸体，又会有怎样的感想？
悲伤之余，又是否会后悔，会意难平，昨夜紧闭了门窗，没能见到孩子最后一面？！
“道长倒不像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啊！”老者注意到了张静清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打打杀杀，超度做法的事也做过不少，自诩见惯了生死，但也许是我对生死的定义太过狭隘了，老先生给我上了一课，感谢！”张静清说道。
他也算是明白了师父为何老撺掇他下山的缘故了，有些道理，唯有亲身经历，方能体悟其中真意。
“祭酒大人言重了，这哪算什么上一课，是祭酒大人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走了一遭，祭酒大人是道门高功，站在高处，却能因为底层而恻隐，这是我们北邙山县之福啊！”老者笑道。
张静清没有答话，老者说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
他虽然偶尔显得嫉恶如仇，但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他所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守护啊，拯救啊，为国为民什么的大义。
救人也好，杀法师，杀土匪也罢，都无关名利，他所求的，也不过只是一念通达罢了。
送走士兵之后，雾气渐薄，在雾气消失之前，张静清和老者回到了停泊在河边的黑船处。
那个黑衣小女孩还在，只不过靠在船舷边上睡着了，鼻息均匀，小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干粮。
“这小家伙，心倒是大！”张静清轻声道。
要知道，这艘黑船里可躺着几十具尸体，往生堂为避免在运尸途中，尸体腐烂发臭，会往尸体里注入一些阴气，让他们处于一种极阴的状态，以此来拖延腐化的进程。
有些类似于冷运，但不能像冷运一样长期保存，因为尸体长期置于阴气之中，是会尸变的。
虽然这些阴气在尸体内部，但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溢散出来，这也导致了黑船上的阴气非常的重。
在这么重的阴气环境下，正常人是睡不着的，不仅睡不着，普通人哪怕在上面待一会，都会感觉到一种阴寒沁骨的冷意。
这种冷意不是单纯的气温低，而是那种透骨里的阴冷，穿得再保暖也没有用，如果八字不硬，或是每法器护体，待上几天就会形销骨瘦。
老者盯着女孩，眼中流露出慈祥之色：“她的八字硬，命格奇特，百无禁忌。”
天师赶尸人……张静清点头：“难怪易司仪会带着她一起护送尸体。”
老者看了一眼女孩，欲言又止，最后从船舱里拿出了一件毯子给女孩盖上。
“八字硬不惧阴气侵染，但这河上风冷，湿度又大，容易感上风寒。”
“是这个道理！”张静清随意应和了一句。
他注意到老者这一路来，已经说过太多次小女孩八字很硬了。
他不是白痴，自然听得懂老者话里的意思，但他并没有接话。
太嫩了！
不仅是小女孩太嫩了，他自己也太嫩了。
他暂时没有认真徒弟的打算，毕竟他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出师呢。
他现在想收的徒弟，只是帮他干活的箓生。
其他天赋悟性什么的都是其次，关键点是要能干活，帮他传道，好让他可以清静的修行。
这小女孩还这么小，不能干杂活，也不能传道，他还要带娃……
想想都头大，更没办法清静了。
老者见张静清没有接话，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他把绿灯笼插到船头，念诵咒语，黑船缓缓离岸，在大雾的遮掩下，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在这个过程中，一阵河风传来，小女孩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清醒，第一眼就看到了张静清，一双大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爷爷，这喜人怎么又跟回来了？”
张静清：“…………”
“祭酒大人，切莫见怪，我的小孙女刚睡醒，记性不太好！”老者连忙解释道。
“无碍，童言无忌！”张静清说道。
“爷爷，祭酒大人是什么意思啊？”小女孩又问。
“祭酒大人，正如我刚才所言……”
张静清摆手道：“无碍，小孩子记性不好嘛。”
被当面说坏话，还一连说了两次，小女孩怒气冲冲的大声道：
“我的记性很好！！”
老者的脸色有些尴尬。
张静清却是蹲下来笑着问道：“那你说说，祭酒是干什么的？”
“祭……祭……”小女孩‘祭’了半天，眼珠一转：“祭酒就是祭祀的时候，专门喝酒的官。”
老者不禁捂头：“……”
张静清笑了笑，道：“小家伙真聪明，我就是专门喝酒的，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祭酒可不能随便喝酒，是给神仙喝酒的。”
小女孩舔了舔手指：“神仙的酒好吃吗？”
张静清一愣，正常的小孩面对这种问题，应该是问为什么给神仙喝酒，给什么神仙喝酒之类的问题，只有贪吃的小孩，才会问酒好不好……吃。
他点头道：“好喝！”
“那要怎么才能吃到神仙的酒呢？”小女孩咬着手指，歪头问。
“要想喝神仙的酒嘛……”张静清顿了顿，道：“你想想，这天上的神仙那么多，大家伙儿都忙得很。咱们凡人摆上酒席祭祀，神仙哪有空一个个亲自下来喝？就需要我们这些祭酒出马，替他们把这杯酒给‘代喝’了，所以，要有人祭祀，我们才能喝到神仙的酒！”
“嗷！我明白了！”小女孩恍然大悟，一脸高兴，道：“吃神仙的酒，就跟我们去吃喜人的酒席一样，对吧？！”
嗨呀，难怪她一直说吃酒，吃酒，原来不是把喝酒说错了，是吃酒席的意思啊……张静清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小登的脑回路，只能点头道：
“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