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贺卫国最终还是带着那份“红头文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随手将文件塞到抽屉后,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桌面堆积如山的“书海”当中停留了片刻,最终拿起了笔筒里的钢笔。
他将一众书籍移到一侧后,又找来了十几张办公用纸,在纸上唰唰写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从正中间移到了西边。
滚烫的热风时不时吹来,汗水滴答滴答的跌落,一旁的蒲扇,却是被贺卫国盖到了“书山”之上。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办公用纸写了一张又一张,大部分都被他揉成了一团,上边依稀可辨认“标题”——关于“改革文学与集体创作的可行性”。
既然要对“改革”事迹撰写一篇高质量的文章,那无疑,“工业改革”题材是最为安全的,过稿率也是最高的。
相比《沅水》这份地方小报,作为县委党刊的《沅水通讯》,其创作内容要求只会更高,而创作的作者,也只能是内部编辑,或者说通讯员。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亲自操刀。
不仅如此,他还将前往各个国营厂,蹲点“采访”,了解事迹全貌,争取在三至五天内,找准安全恰当的创作切入点,继而将创作大纲给完成了。
至于作品体裁的选择,当然得是眼下最为“安全”的体裁——报告文学。
什么是“报告文学”?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介于“散文”与“新闻报道”之间的创作体裁。
它兼具真实新闻性,时效性,又有文学创作性,还具有一定“批判”性,常聚焦于重大话题。
…………
县一中。
此时,学校正处于严格封闭状态。
一场重要考试正在校内开考。
这便是七月七日至九日的中专与技校报考考试。
至于原定的高考,则被移到了七月十五号至十七号。
此时,县一中家属区,一栋筒子楼内。
“哐哐哐……”的敲钉声骤然响起,这不禁让刚出门的冒庆才皱起了眉头。
他犹豫了一下,来到了隔壁户门前:“老杨!你小声点!今天学校正开考了!”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屋里头,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就当冒庆才还想劝说时,他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道人影。
“冒老师!咱们走吧!”
“是小李呀!蜡纸刻好了吗?”冒庆才转过头,看着李燕,问道。
“已经刻好了!都是依照您提供的稿件刻的!”面对冒庆才的询问,李燕点了点头。
如今已是七月,六月中下旬,中考便已经结束了。
所以,她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帮助冒庆才干些跑腿的活。
值得一提的是,这年头,中考考试成绩突出的考生,一般是不会去高中的,而是会参加“师范”、中专技校类统一考试。
毕竟只要考上,毕业后就有分配工作的机会。
“那就走吧!沅湖中学那边没问题吧?”
也许是担心,冒庆才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向李燕追问道。
“没问题的!冒老师!我和后勤科的袁主任已经说过了,他说只要油印数量在五十份以内,就不会有问题!”
“再说了,这也是为了提升学生的英语成绩,您又是不计报酬,免费为学生们补课,学校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难说……呀!哎……现在风头有些不对!还是小心为上!”冒庆才对于李燕的自信,却并不认同,他是过来人,自然比李燕想得更多。
自从《沅水》合并,离开编辑部后,他就在考虑,是否要趁着暑假,自己身体还算硬朗时,免费帮学生补习“英语”?
一方面,他担心有心人说闲话,另一方面,他又不想浪费这个大好时机。
但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选择“冒险”。
“没事的!冒老师!我反倒担心,现在快农忙了,许多孩子会因为家里的事,抽不出时间来参加您的补习,而且……您那房子实在太小了,要不换到沅湖中学……”
李燕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冒庆才给打断了,他直接摇了摇头,说道:“不行……那样会被人说占用公家东西的!还是在我家里吧!”
“那……”
“没啥这啊,那的!咱们先去油印补习资料吧!”冒庆才摇了摇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
对于这些,此时已然来到县造纸厂的贺卫国,自是不知道。
他正和厂里的第一车间主任闲聊着。
对于贺卫国这位“名人”的到来,厂里边算是比较重视的。
再加上他算下来也属于“工厂子弟”,故而,在整个采访期间,厂里都是全力配合。
至于他父亲贺鹏举所在车间,他却刻意避开了,以免有人说闲话。
而且他父亲那人他清楚,不是一个爱显摆的人,自己要是去了,他难免会尴尬,还是不去的好。
“彭主任!这次十分感谢你的配合,也替我谢谢蒋红军同志,谢谢他百忙之中抽空配合我的采访!”
“没事!贺主编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第一车间主任身材有些发福,他笑了笑,连忙摆了摆手。
贺卫国与他拉扯了两句,便骑上单位的二八大杠,去了县麻纺厂。
在这之后,他又辗转县渔具厂及县第一机械厂等国营厂,直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回到了编辑部。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这两天,主编李德明为了赶稿,还特意申请了晚上用电事宜。
不仅仅是他,连带着阮家驹等人,也都在办公室内加班加点。
倒是李德明,他毕竟年纪有些大了,凌晨一过,就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过去。
晚上的蚊虫实在烦人,贺卫国一手摇着蒲扇,一手将桌角边的艾草移动了一下位置。
这年头,蚊香也有,却十分少见,贵不说,还需要指标才能购买。
“咚咚咚……卫……贺……副主编!吃点东西吧!”
就当贺卫国回到桌前,继续撰写大纲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晓娟。
她用报纸包着两个滚烫鸡蛋走了进来。
贺卫国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墙上挂钟,见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随即摇头道:“我不饿!你吃吧!”
“我已经吃了俩了,这是我从家里煮的,刚刚我用暖瓶里的开水烫了烫,还热乎了!”
韩晓娟随之一笑,将鸡蛋递到了贺卫国跟前。
贺卫国见韩晓娟执意将鸡蛋递来,也没再推辞。
他还真饿了。
三五下吃完鸡蛋后,他见屋子里“烟雾缭绕”,便起身,拉着她出了办公室。
单位大院,除了编辑部所在小楼,其他地方,均没有灯光。
好在,今夜月色不错。
二人肩并肩,来到了小楼前不远的一棵大树下。
贺卫国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一摇一晃,驱赶着蚊虫。
他抬头看向虚空之上,望着那皎洁的月亮,对着身旁的韩晓娟,突然道:“晓娟!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啦?”
“我总觉得你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说到这,贺卫国故意偏过头来,看向了略显慌乱的韩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