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陈皓这把刀,似乎有些过于锋利了,而且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仅砍向了袁家,更砍向了现有的秩序。
这已经超出了刘宏所能控制的工具的范畴,变成了一股可能反噬自身、甚至威胁到整个统治秩序的力量。
一个懂得收买人心、有明确政治诉求的武装集团,远比一个只知道烧杀抢掠的土匪可怕得多。
“陛下,”心腹宦官蹇硕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袁司徒和杨太傅私下让人递话,若陛下能速平汝南之乱,袁家愿在盐铁专卖、西园新军筹措,以及……以及立嗣之事上,全力支持陛下。”
刘宏眼中精光一闪。这才是关键!袁家做出了实质性的让步,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与这些实实在在的政治利益相比,一个远在汝南、已经快要失控的陈皓,又算得了什么?
弃子。
这一刻,刘宏心中已然做出了决断。
帝王心术,在于权衡,在于取舍。
当棋子的价值不如棋盘稳定重要时,舍弃便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脸上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对蹇硕吩咐道:“传朕旨意。”
“诺。”
……
数日后,一道以皇帝名义发出的诏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天下,自然也飞速送到了汝南袁绍和所有相关人等的手中。
诏书内容冠冕堂皇:
“咨尔四方!逆贼陈皓、吕布,本乃鹰犬之辈,不思皇恩,纠合亡命,自号乞活,祸乱汝南。攻掠州县,荼毒生灵,诽谤圣贤,动摇国本。其行径之恶劣,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着令豫州牧、汝南太守,并附近各郡兵马,一体听由司隶校尉袁绍节度,务期剿灭匪类,廓清疆域,擒斩陈、吕二酋者,赏千金!”
“凡有从逆附贼者,限期投诚,可免一死;负隅顽抗者,尽数诛戮,毋得姑息!”
这道诏书,彻底否定了陈皓一行的任何正当性,将他们定性为十恶不赦的逆贼,并赋予了袁绍调动整个豫州力量的合法权力和大义名分。
那个曾经默许他们、利用他们去给袁家找麻烦的皇帝,如今为了更大的政治利益,为了安抚世家,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抛弃,甚至还踩上了一脚。
消息传回大别山,刚刚经历过胜利喜悦的乞活军大寨,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吕布勃然大怒,一剑将身旁的旗杆斩断:“昏君!无道昏君!某誓杀之!”
陈皓则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抄录的诏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陈皓面无表情的开口道:“看来我们这位陛下,是把我们卖了个好价钱啊。”
虽说陈皓早有预料,在这汉末,皇权与世家这场巨大的博弈中,他们这些出身微末,试图撬动格局的人,终究只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但是,这狗日的刘宏卖他们也卖的太干脆了。
王寅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陛下……陛下也抛弃我们了……”
原本已经在筹备着占据新蔡周边,发展农村根据地的大别山乞活军的士气,瞬间遭受重创。
毕竟这封诏书一到,他们面对的,也不再仅仅是袁绍的复仇之师,而是整个大汉朝廷的正义讨伐。
陈皓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愤怒或是绝望的脸,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曾经幻想过的大汉天子!它从未站在我们这一边!”
“从今日起,我们要为自己,为这天下所有被抛弃的人,杀出一条血路!”
“皇帝不给我们活路,世家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自己开路!”
陈皓说完,但营地的士气并未好转多少,陈皓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果然,对于百姓们来说,跟世家大族作对和直接反抗朝廷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情,特别是黄巾军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看着严重满是畏惧的营地,陈皓也有些无奈。
逆贼、鹰犬、人神共愤、尽数诛戮……这些来自最高权力中心的冰冷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化作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士卒的心头。
他们可以不怕袁绍的刀剑,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替天行道,是在为活命,为公道而战。
但当天子亲自下场,宣布他们是贼寇,要将他们彻底消灭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皇权正统的恐惧和迷茫,便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如果是崤山那边,这封诏书的影响不会很大,因为在陈皓的授课下,已经将阶级斗争的概念灌输进了每一个人的心中,他们早就知道那个端坐在洛阳宫殿里的天子,也是他们的敌人。
但在这里,袁绍的动作太快了,快到陈皓根本来不及将这个概念传授出去。
当晚,就有人偷偷丢下兵器,趁着夜色消失在山林之中,宁愿回去做那个被欺压的顺民,也不愿背负国贼的罪名。
同时,张梁和张青弹压了几次骚动,但效果甚微。
军心散了,比打败仗更可怕。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吕布烦躁地踱步,随后怒吼道:“怕什么!一群没卵子的孬货!皇帝老儿算个屁!他坐在洛阳知道个鸟!待某家再冲杀一阵,砍了官军的帅旗,看谁还敢聒噪!”
陈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哭泣和抱怨声,心中一片冰凉。
在根深蒂固的皇权思想和现实的生存恐惧面前,那点星火是如此微弱。
“大哥,”陈皓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光靠杀人,解决不了人心里的怕。”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死?或者像那些软蛋一样,散了?!”吕布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
陈皓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营帐,望向了西北方向:“这里……守不住了。人心已散,留下,只能是坐以待毙,或者被内部的人拿我们的头去请功。”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痛苦而无奈的决定:“回崤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