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灯火如昼。
金樽美人,歌舞升平。
董卓斜倚上首,满面红光,意甚自得。
捷报三传,关东诸侯兵败如山倒,连孙文台这等江东猛虎,亦折于吕布神威之下,不敢再进一步。
“我儿奉先,真天下无敌也!”
董卓大笑,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处置袁绍首级。
是悬头示众,还是颅骨为樽。
就在此时。
“报——!”
一传令兵滚入殿中,声嘶力竭。
乐声戛然而止。
董卓脸上笑意瞬间凝固,缓缓放下酒樽。
“何事?”
那斥候伏地颤抖,不敢抬头,“相国……虎牢关前……奉先将军……败了……”
“……”
殿中死寂。
董卓一步踏出,肥硕身躯已至阶前,巨手扼住斥候咽喉,生生提起。
“谁?”
斥候脸色涨红,手足乱舞,“是……刘备帐下……关羽、张飞……并刘备三人……联手……杀退了奉先将军。”
董卓手臂猛振,斥候颈骨立碎。
其尸首被他如抛敝履,掷于阶下。
“废物!”
董卓喘息如牛,胸膛剧烈起伏。
无敌神话,竟为织席贩履之辈所破!
此等奇耻大辱,令他五内俱焚!
满堂西凉诸将尽皆垂首,噤若寒蝉。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青铜巨鼎中,兽炭燃烧之声,此刻亦清晰可闻。
董卓怒火填膺,猛拍桌案,怒声咆哮道:
“吕布!我予你赤兔,赐你金甲!视如己出!你便是如此回报!”
“竟连一织席贩履之辈都挡不住!”
就在此时,李儒出列进言。
“相国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今之计……”
董卓怒目而视,“西凉军颜面何存!你教我如何息怒!”
这时,贾诩端着一杯温酒自角落走出,递过手中酒杯,轻声道:
“诩,特来为相国贺喜。”
董卓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喜从何来!”
贾诩缓缓开口。
“奉先将军一人之败,于西凉根本无损,此其一。”
“此败,却将关东诸侯的底细,尽显相国眼前。彼辈各怀鬼胎,名为讨贼,实盼友军死战于前,自家坐收渔利于后。”
“此等乌合之众,何须坚守?其盟自会土崩瓦解,此其二。以此小败换此大胜,岂非可贺?”
他再看李儒一眼,“若如文优所言,坚守虎牢,反倒促其同仇敌忾,于我军不利。”
董卓眉头紧锁,怒气已消大半。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贾诩语声平稳,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冰。
“弃之。”
此二字一出,董卓眼神霎时一凝。
“你说什么?弃关而逃,与丧家之犬何异!”
贾诩不动声色。
“不止虎牢,洛阳,亦弃之。”
他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相国当行雷霆之举,迁天子、百官、富户于长安。”
“而后……将这座千年帝都,当作一份厚礼,赠予关东群雄!”
赠予?
此二字,比焚之、毁之,更为恶毒!
帐下诸将尽皆骇然,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贾诩视若无睹,语气愈发冷厉。
“诸侯为名利而来,我等席卷洛阳府库,焚尽宫室,送他一座空城。相国试想,一群饿狼守着一块枯骨,会当如何?”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他们会为谁先啃这骨头,自相残杀!彼辈‘匡扶汉室’的假面,将在这废墟之上,被撕得粉碎!”
“相国则可坐镇关中,带甲百万,挟天子以令不臣。待关东群鼠互噬殆尽……这天下,还是相国的!”
“……”
静。
片刻死寂之后,董卓眼中怒火尽退,转而低笑,笑声愈发响亮,响彻整座大殿。
“哈哈哈!好!好一个赠字!好一个焦土流都!”
他重重拍着贾诩双肩。
“文和!你此计可胜百万雄兵!”
董卓仰天大笑,猛然转身,手指空荡荡的龙椅,眼中尽是暴虐。
“汉祚四百年,腐朽至此,当有烈火焚之!”
“传我将令!”
“迁都!三日之内,尽起洛阳之民,迁往长安!挖开皇陵,所有陪葬,一件不留!”
他目光东望,脸上笑意狰狞。
“再命人将这把火,给我点起来!我要他洛阳城,寸草不生!”
“刘氏之宗庙社稷,四百载气数,尽付一炬!”
董卓目光扫过众将,森然道:“天下之基,非在朝堂,而在百工黔首!刘氏既能用此辈建金碧樊笼,袁绍刘备,亦能用此辈造神兵利器!”
他声音骤然转冷:“凡我不得,天地不留!洛中百工,愿西迁者生,冥顽不化者……”
“——坑之!”
……
洛阳城,朱雀大街。
命令一下,西凉军便如出笼野兽。
杀戮、劫掠、焚烧。
昔日繁华帝都,转瞬化作人间炼狱。
宫殿楼阁,尽陷火海。
珍宝典籍,或被劫掠,或付之一炬。
太常蔡邕披发踉跄而来,跪于宫门之前,泣血叩首。
“相国!不可啊!此乃我大汉四百年基业,先祖社稷,千年文脉之根啊!”
一士卒上前,一脚将其踹翻。
“老匹夫!再敢多言,便教你与这宫殿同为焦炭!”
蔡邕口喷鲜血,望着冲天火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残阳如血。
映照着洛阳城燃起的熊熊烈焰,也映照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火光之中,千年帝都,从此沦为焦土,再无半分生机。
……
虎牢关,帅帐。
董卓将令送至。
吕布看完竹简,沉默许久。
帐下诸将见其神色,无不以为他会因撤退之令而羞愤。
吕布却面无表情,只将竹简扔入火盆,看其化为灰烬。
高顺上前一步,沉声道:
“将军,洛阳乃汉室四百年都城,此火一燃,将军恐将背负万世骂名……”
“高顺。”
吕布未曾回头,他看着火焰中自己映出的影子,只平声问道:
“虎牢关前,刘备兄弟三人,他们看到的是汉室忠臣,还是我吕布?”
高顺一怔,无言以对。
吕布狂傲一笑,声震梁瓦:
“骂名?天下谤我久矣,我吕布何惧再添一桩?董卓欲焚汉室,我便为他添薪助燃,烧他个天翻地覆!”
“把汉室这座囚笼,烧了干净!我吕布的枷锁,也便正好断个干净!”
他缓缓转过身,双目如电:
“贾文和……其心之毒,胜我吕布十倍!好一个西凉毒士。”
“樊笼既破,天下当乱!待英雄死尽,诸侯成灰……”
“这天下,便是我吕奉先一人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