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外,一片死寂。
那座用联军将校头颅堆砌的京观,依旧矗立。
然,关墙之上。
原立之“关东群鼠,冢中枯骨”的残旗,连带吕字大旗已悄然无踪。
正当联军将士,仍陷于三英战吕布的亢奋与震惊之时。
斥候飞马回报,声带狂喜。
“报——”
“董卓西逃!吕布亦退!虎牢关已成无人之空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初时,联军营中惊疑不定,半信半疑。
昨日那战神之凶威尚在眼前,其威震慑人心,董卓断无弃关而走之理。
其后,又有少数人窃窃私语,以为是刘备三兄弟果真将那吕布打退。
直至收到确切消息后,盟主大帐之内,瞬间沸腾。
袁术最先拍案而起,面有贪色。
“兄长!国贼西窜,洛阳唾手可得!百万之财、千年积蓄,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上党太守张杨等人,亦纷纷附和。
“盟主,当即刻进军,光复都城!”
“此不世之功,正在眼前!”
诸侯言语之间,皆是急不可耐。
仿佛那座千年帝都,已是他们囊中之物。
浑然忘了昨日是如何被吕布一人,吓得闭门不出。
更有甚者,已将昨日之辱尽数抛诸脑后,反自以为盟军威势,终令董贼破胆西窜。
唯有孙坚眉头紧锁,按剑不语。
角落处,曹操更是缓缓摇头。
“诸公,事有蹊跷。”
“董贼生性残暴,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何故不战而退,弃此雄关?”
“操料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恐洛阳有诈。”
袁绍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他身为盟主,此刻大胜在即,岂容他人在此涨敌志气,灭自家威风。
“孟德多虑了,何来甚么高人?徒增笑耳!”
袁绍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傲慢。
“昔日闻汝孤身刺贼,以为壮士。今日何故畏首畏尾?”
“我盟军威名赫赫,昨日一战,刘备三英挫败吕布雄心!我量董贼必是闻风而逃!此刻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
说罢,他已起身,下达将令。
“全军出击!目标——洛阳!”
号角吹响。
三十万大军,旌旗蔽日,却再无半分阵型可言。
各路人马,争先恐后,如决堤之洪,涌向帝都。
生怕去得晚了,那满城的富贵荣华,便入了他人之手。
……
刘备军营帐内,张飞看得直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瞧这群饿鬼投胎的样!哪是去光复都城,分明是去刨人祖坟!”
楚夜立于刘备身侧,望着那混乱不堪的行军队列,只淡淡说了句:“三哥,这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昨日虎牢关前的同仇敌忾,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刘备看着那一张张被贪婪扭曲的脸,只觉心中一片冰凉,缓缓闭上了眼。
张飞正欲再骂,却见有灰黑之物,自空中缓缓飘落。
他疑惑地伸出手掌,接住一片。
“这是什么鬼东西?”
楚夜亦抬起头,任那灰烬落在他的青衫之上,神色不起半点波澜。
“不是鬼东西。”
他淡淡道。
“是那位西凉毒士,送给十八路诸侯的,一份见面礼。”
刘备骤然睁眼,眼中那最后对盟军的一丝期望,伴随着这漫天落下的灰烬,彻底熄灭。
……
正如楚夜所言。
兵马愈近洛阳,空气中焦臭之味愈发刺鼻。
最后,竟有灰黑色的“雪”自空中飘落。
是宫殿燃烧未尽的灰烬。
展现在联军眼前的,是一座正在燃烧的人间炼狱。
冲天的黑烟,倒塌的宫阙,满城烧得半焦的尸骸。
袁绍立马于焦土之上,面色铁青。
袁术眼中贪婪尽退,只余惊骇。
那一张张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脸,此刻,一片沉默。
胜了?
是的,他们胜了。
可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一座被烈火与死亡吞噬的空城。
贾诩的计策,如一记无声耳光,狠狠抽在每一路诸侯的脸上。
一片死寂之后,欲望开始滋生。
“速去宫中查探!看看还有何物幸免!哪怕一片残瓦,也是御赐之物!”
袁术最先反应过来,对自己部将厉声喝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各路诸侯,亦纷纷遣出心腹,冲向残垣断壁,开始了一场废墟上的无声分赃。
再无人提匡扶汉室。
也无人问百姓死活。
……
一名扮作溃兵的探子,悄然回到楚夜身边,低声回报。
“军师,孙坚部将从长乐宫一口井内,打捞出一物,秘不示人。”
“孙文台接过后,脸色数变,先是狂喜,随即惊惧,最后化为一片阴沉决绝。他当场斩断梁柱,命麾下四将立下血誓,随后便匆匆离去。”
楚夜听罢,了然于胸,对刘备轻声道。
“大哥,那块能让天下英雄变成疯子的石头,怕是现世了。”
张飞闻言,凑上前来。
“四弟,既是好物,惹得那江东猛虎都变了颜色,不若俺老张去抢来,献与大哥!”
关羽立于一旁,缓缓睁眼,手已按在刀柄上。
楚夜并未回头,只是摇头。
“三哥差矣。此物正是传国玉玺,可它非但不是祥瑞,更是天下第一的祸根。”
“今日落于孙文台之手,明日便有千军万马因它而亡。我等若取,则顷刻间便成众矢之的,天下皆敌。匡扶大业,再无宁日。”
闻言,在场三人皆是怔怔无言。
许久,刘备长叹一声,缓缓起身。
他望向满目疮痍的洛阳城,望向那废墟中若隐若现的百姓。
刘备俯身,拾起一块宫墙瓦砾,拭去其上灰烬。
“唉,玉玺……”
“为一块所谓的天命之玉,竟至忘却国耻君仇。”
“传国玉玺,若不能传万民之心,不过废玉罢了。”
……
与此同时,曹操策马直奔袁绍驻地,厉声道。
“本初!董贼西窜,立足未稳,正是我等痛击之时!”
袁绍手捧一卷珍贵古籍,头也未抬:“孟德何必心急,我军劳师远征,士卒疲敝,正该休整。”
曹操闻言,只觉胸中一口气血翻涌,怒极反笑。
“休整?是等着分赃吗!百废待兴?这满城亡魂入你我梦中时,你等可睡得安稳!”
“也罢!也罢!”
他转身,大步流星而出。
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怒喝,回荡在废墟之间。
“竖子,不足与谋!”
而袁绍看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只是轻蔑一笑。
他举起刚从宫中搜罗出的鎏金酒爵遥遥一晃,悠然自语道:
“曹阿瞒,去吧,去替我袁本初试试西凉军的刀锋。这天下大局,非逞一时之勇便可定夺。”
“待汝焦头烂额而归时,某已尽收河北人心矣。”
……
出帐,曹操翻身上马。
他北望酸枣,想起会盟之初的意气风发。
又回望眼前这群争名逐利之辈,只觉万念俱灰。
“今日之盟……已死!”
他望向夏侯惇、曹仁等寥寥数员大将,眼中尽是决绝。
“元让,子廉!”
“点齐我部兵马,纵只一军,亦随我追击国贼!”
“天下之病,不在董卓一人,而在人心!此次若不取董贼首级,为天下正名,此生又有何面目,再言匡扶汉室!”
夏侯惇等人轰然应诺。
“愿随主公,死战!”
夕阳之下。
那支孤独的兵马,逆着人心浊流,毅然冲出洛阳,向西追击而去。
……
张飞望着曹操远去的烟尘,性子又起:“四弟,这曹阿瞒倒有几分骨气,咱们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楚夜负手而立。
他目光穿过残垣断壁,落在一片焦黑轮廓。
“三哥,你看那是什么?”
张飞顺他手指望去,见是一片瓦砾。
“不过一堆破烂,难道还藏着宝贝?”
楚夜摇头,转向刘备:“大哥,孟德此去,名为追贼,实则如以卵击石,恐有覆军之险。我等兵力有限,若随他同去,不过是多几百具尸骨,于大局无益。”
刘备微微颔首,他何尝不知曹操此行的凶险,但正如楚夜所言,他们此刻军力,还不足以左右正面战场胜负。
楚夜见刘备心有不忍,又补了一句:“况且,曹孟德争的是一时之功,眼前之利。我等要的,远非如此。”
他再遥指那片废墟,缓缓开口:
“三哥,你说得对,那里头正藏着宝贝。”
“董贼迁走的,是天子,是宫阙,是金银。”
“可他来不及带走的,是汉室四百年之根本!”
楚夜眼中光芒一闪。
“是能铸神兵的能工巧匠,是能使粮产翻倍的耕作图谱,更是百家学问不至断绝的典籍!”
“大哥,三哥!”
楚夜转身,看着二人。
“孟德追的是董卓的人头,人头会落地腐烂。”
“而我等此番要取的,却是能让我家大业,乃至这整个大汉,重新燃起的不灭薪火!”
“我们非但不能走,还要在此处,在这片废墟之上,找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