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先随我去户部。”
陈寿放下手中找出的存档。
户科存留的文档,到底还是不完全的。
有关于辽东的东西,户部那边才会有详尽的存档记录。
苏景和还满脸震惊,一脸错愕的被陈寿拉出户科直房。
“当默!”
“辽东即便灾情严峻,可你难道不怕又让皇上不喜?”
两人已经走出端门。
陈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面带不解的苏景和。
“明熙。”
“我等为何要入朝为官?”
“自然是……”苏景和立马开口,却又忽的止住。
陈寿笑了笑,拍拍对方的肩膀:“我陈寿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出将入相,更不求名利双收。若我不知辽东之事,我自不言。可如东南改稻为桑一般,我既已知晓,便不能坐视不管。”
“可你才恶了皇上!”
苏景和有心劝说。
恶了嘉靖?
陈寿又是一笑:“我虽只是七品编修,小小一给事,人微言轻,可我却知一个道理,乃是吾辈言官谏臣,吾辈仍求国家兴旺之人,不敢不从的话。”
苏景和面露疑惑:“是什么话?”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我陈当默虽官卑人微,却也是我中原汉家儿郎,若坐视汉地如前宋燕云流落在外,当为吾辈平生之耻!”
“生,难面百姓;死,难见祖宗!”
一袭青袍,如苍松傲立,快步踏往宫外。
苏景和落在其后,目视着陈寿的背影,几番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面色微微涨红。
一跺脚。
快步追赶上去,唯恐被其落下。
至户部。
陈寿的到来,自然是让户部的官员心生意外。
别处衙门的人要调阅户部架阁库的存档,自然是需要户部尚书亲自同意。
贾应春面带深意的看着陈寿:“陈编修怎么不去办东南种桑养蚕织绸的事情,反而要寻本部辽东存档?”
这话有几分挤兑的意思。
陈寿只是规规矩矩的拱手作揖:“本科王科长有命,户科需审议辽东灾情赈济事,命下官前来户部讨要辽东过往存档文书,还请贾部堂准允。”
这是因为东南的事情,恶了皇上,失了圣心,想要从辽东方面寻回圣恩?
贾应春如是想着,最后只是含笑在王正国给出的请调存档公文上签字画押。
“既然是户科的差事,本官自不能阻拦,若是陈编修能解了辽东灾情,也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
辽东总督王忬、巡抚侯如谅、巡按御史周斯盛等等人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陈寿就能解决了?
圣心若是如此好得的。
还会留给他陈寿?
贾应春心中暗生讥讽,看着陈寿与苏景和拿着批文离开,却是立马招呼来一人,吩咐道:“去内阁一趟,禀告徐阁老,就说陈寿关注起辽东灾情,有可能会重提登辽海道的事情。”
聪明人,从来就不缺。
能在户部尚书位置上,贾应春自然也能看出些东西。
当贾应春担心陈寿再提登辽海道,命人通报徐阶的时候。
陈寿已经带着苏景和,在户部架阁库,足足找出了一大箱子辽东田赋、人丁、军屯、卫所等等存档账目。
忙活了半天,才将存档搬回户科直房。
苏景和还是有些不相信的低声询问道:“你真觉得辽东会因为这次灾情出现大问题?”
这会儿陈寿正在整理翻阅辽东卫所军屯的账目存档。
听到苏景和的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若只是寻常灾情,当年结束,我自然不会担心。”
“可这一次辽东的灾情,是因为嘉靖三十六年的连月大雨导致的。去年又发生大疫,死者无数,即便今年暂时冬麦长势不错,可难保不会再出事。”
“疫病横生,灾情如火,百姓无米可食,科长今日说去年辽东就奏报,那边出现人相食的情况,你觉得疫病会这般轻易结束吗?”
“而今才刚过正月,京师就早早下了春雨,昨日到今日都未曾停下来,你觉得这场雨会下多久?”
“缺粮缺医,大灾大疫,我甚至觉得辽东还有可能再出大灾情。”
“数载灾情弥漫,辽东人丁必然锐减,而屯田卫所及辽东常操军必然会因此受到牵连。只要这灾情再持续一两年,祸患必然会影响往后十数年。”
就说今天这雨下的有些太早了。
原本只是担心东南那边。
陈寿现在发现,这大明朝当真是祸不单行。
辽东如今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苏景和已经听得心惊胆战,一想到辽东的局势,只觉得那边已经是尸横遍野的景象。
“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苏景和惊颤的感叹着。
陈寿不断的拣选着需要的存档归类,点头道:“只要灾情没有彻底停止,继续蔓延下去,往后辽东必然是田野萧条,闾阎寂寞,一眼望去,没有人烟,丁壮死亡,十空八九,户籍名册徒有其名,城池戍堡皆为空虚废弃。”
“沃野皆为荒土,野草丛生,而辽东战守无人,必然会导致父子兄弟皆被招入行伍。可只要不解决粮食的问题,纵然招募兵丁,月支必然微薄。到时候于边墙之上,四望皆敌,而我军则面带菜色,忍饥挨饿,如何御敌?”
听着陈寿的描述。
苏景和也心生后怕。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
……
“陈寿最近在做什么?”
数日后,当陈寿还在户科忙着辽东的事情,玉熙宫中,嘉靖终于是有些好奇的询问了起来。
伺候在近前的吕芳,有些迟疑,小声开口:“奴婢听闻陈编修最近整日忙碌,不断往来于户部。”
“哦?”
嘉靖有些好奇:“他又在做什么事?”
吕芳稍稍沉默。
嘉靖眉头不由皱起:“那日他说浙江会有春汛,导致山林崩溃,朕是不信的。可他却屡屡进言,朕虽不喜,却也知晓是年轻人性子执拗,十日免朝,也只是想要让他冷静下来。”
说着话。
嘉靖挥动着道袍,眉目之间夹着一缕精光:“年轻人嘛,骤然起势,难免会骄傲自大,好好勘磨一番,若是能打磨好了,体察朕之心意,日后才好委以重任。”
其实这还真就是嘉靖当日的真实想法。
说完后。
他看向吕芳:“这几日他也不上书进奏,更没有似正月十五那样,因为改稻为桑,就置棺进谏。朕面朝十日,他竟然一言不发……”
“他可是觉得朕冷落了他?”
很没有道理的。
嘉靖竟然开始担心起陈寿会有这样的想法。
会因为他准备的勘磨,导致心灰意冷。
属实有些既要又要的意思。
吕芳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臣是听闻,他这几日去户部,是受了王正国的指派,调阅辽东灾情的事情,在查辽东过往账目。”
“辽东灾情?”
嘉靖心中一动,却是面露疑惑。
旋即便是面露不悦。
“前几日他还在朕面前聒噪浙江汛期的事情。”
“现在怎么不提了?”
“反而又去过问辽东灾情了!”
这话说出来后。
就连吕芳心中都有些无语。
不让陈寿提浙江汛期的事情,是您。
现在人家不提了,忙着自己的事情,您又担心他是不是心灰意冷了。
人家不提浙江了,忙着辽东灾情事情,您还不乐意了?
嘉靖此刻却有种,自己遭遇负心汉的感觉。
他当即皱眉沉声吩咐道:“还有三日斋戒完毕,到时候传谕阁部御前议事。”
说罢。
嘉靖看向吕芳。
“叫那混账也一起来!”